第5章 前世記憶
- 那一刻的她
- 凌逸緣
- 2294字
- 2025-07-17 14:19:12
檀木匣里的信箋還帶著舊時光的溫度。李言遙捏著最下面那封泛黃的信,指尖微微發顫——那是1927年的秋夜,啞舍主人寫給亡妻的祭文:“阿阮,今日替你收了本《飲水詞》,納蘭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倒像極了你我。那年你在書齋檐下繡并蒂蓮,針腳歪了三回,我笑你手笨,你卻揪著我衣袖說‘等繡完這朵,便給你生個胖娃娃’……”
“張寒。”李言遙突然抬頭,眼里有水光在晃,“你看這個。”她攤開手掌,掌心里躺著半枚銅錢,和我們之前拼合的那枚不同,這枚錢上刻著“啞舍”二字,邊緣還沾著暗紅的痕跡,像是血漬。
我接過銅錢,指尖剛觸到那抹紅,一陣眩暈突然襲來。
檀香繚繞,我穿著月白長衫坐在木梯上,正往書架頂層塞一本《飲水詞》。樓下傳來環佩叮當的響動,是阿阮來了。她抱著一摞新抄的《牡丹亭》,發間的珠花隨著動作輕顫,撞在我鼻尖上:“呆子,又在偷懶?”
我跳下梯子,順手抄起案頭的狼毫,在她手背上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誰偷懶了?我在等你夸我抄的書好看。”
阿阮的耳尖立刻紅了。她總說我字丑,可每次我抄完書,她都要躲在賬房里偷偷翻,還被賬房先生撞見過三次。
“張郎。”她突然壓低聲音,“今日西市的王媒婆又來說親了,說李員外家的公子生得端方……”
我捏她的手緊了緊:“你怕不怕?”
“怕什么?”她仰起臉,眼里有星子在跳,“我怕的是你哪天嫌我沒文化,跟人跑了。”
我低頭吻她的發頂:“阿阮,我若有半分嫌棄你,早就在三年前你摔了我半套《資治通鑒》時跑了。那會兒你跪在地上哭,說‘我不識字,配不上你’,我可記得清楚——”我指腹蹭過她左手小指的繭,“這是磨墨磨的,你說要給我抄一輩子書。”
阿阮突然踮腳吻我唇角:“那我便抄。抄到眼睛花了,抄到手抖了,抄到……”她聲音輕得像嘆息,“抄到我們老了,坐在門檻上看月亮。”
那夜的月亮特別圓,像塊浸了蜜的桂花糕。我們倚在書齋門口的青石板上,阿阮的頭枕在我肩上,絮絮說著未來的事:“等攢夠錢,我們在后院種兩株并蒂蓮;等有了孩子,教他背‘愿我如星君如月’;等……”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見街角站著個穿玄色長衫的男人,帽檐壓得很低,手里攥著把泛著冷光的刀。
“張郎,快走!”阿阮猛地推開我,抄起門邊的銅燭臺砸過去。
男人的刀劈下來時,我看見阿阮腕間的玉鐲裂了道縫——那是我們的定情物,用我娘的陪嫁玉雕的并蒂蓮。
“阿阮!”我撲過去接住她往下墜的身子。她的血濺在我月白長衫上,像朵正在盛開的紅牡丹。
“傻……傻郎……”她的手指撫過我臉上的淚,“我早說過,你生得這樣好看,該配個穿金戴銀的姑娘……可我就是……就是不肯信,你會嫌我沒本事……”
“胡說!”我喉嚨發緊,“我張昭此生非你不娶,你若敢閉眼,我就把啞舍燒了,陪你一起去……”
“莫要……”她咳出黑血,“那地契……在書齋梁上……若我死了,你帶著它……找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她會替我看……看啞舍的地契……”
“阿阮!阿阮!”我搖她的手,可她的體溫正像融化的雪水,一點一點流走。
最后,她湊到我耳邊,輕聲說:“月滿之夜,若有穿月白衫子的姑娘來尋你……你要告訴她……我從未嫌過她長相……”
我踉蹌著扶住石壁,冷汗浸透了后背。李言遙慌忙扶住我:“張寒,你怎么了?”
我盯著她腕間的玉墜——和記憶里阿阮的玉鐲紋路竟有七分相似。
“言遙,”我抓住她的手,“你太奶奶……是不是姓阮?”
李言遙猛地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太奶奶的墓碑上刻著‘阮氏言遙’,可她姓陳啊……”
“不,”我翻開檀木匣里的另一封信,最上面那封的落款是“啞舍主人張昭,民國十六年冬”,“你看這個——‘阿阮,我終是沒等到月滿之夜。你走后第三日,日本人燒了書齋,我抱著地契從密道逃出,卻在城門口被亂槍打死。臨終前,我把半枚銅錢和地契埋在啞舍廢墟下,等穿月白衫子的姑娘來取……’”
李言遙的手劇烈顫抖:“我太奶奶……她臨終前也說過,自己是啞舍的守書人。可她明明姓陳,怎么會……”
“因為她根本不是你太奶奶。”我指著墻上的舊照片,“這張照片里的‘陳言遙’,是你太奶奶的堂姐阮言遙。1947年冬夜,她抱著你爺爺從密道逃走時,為了引開追兵,故意暴露身份——日本人不會殺一個抱著嬰兒的女人,卻會殺啞舍的主人張昭。”
李言遙后退兩步,撞在石壁上:“所以……我太奶奶才是當年被推進板車的嬰兒?而照片里的‘陳言遙’,是阮言遙假扮的?”
“對。”我摸出脖子上的鑰匙,和半枚銅錢拼在一起,“這鑰匙齒里的半枚銅錢,是阮言遙的;而你太奶奶腕上的玉玨,是張昭的。他們用這種方式,把啞舍的秘密傳給了兩家人——等月滿之夜,兩個戴信物的后人相遇,啞舍的守護使命才能完成。”
李言遙突然笑了,眼淚卻掉下來:“所以我總夢到有個穿月白衫子的阿姨說‘看不起長相’,是因為阮言遙死前,張昭說‘你生得這樣好看,該配個穿金戴銀的姑娘’,而她偏要證明,愛和長相無關?”
我點頭,握住她的手:“所以我的夢里,總有個女子說‘抱緊點’——那是阮言遙在彌留之際,用最后一口氣護著嬰兒(你太奶奶),用體溫給她取暖。”
石階深處突然傳來書頁翻動的輕響,比之前更清晰了。李言遙舉起玉玨,月光從廢宅的缺口漏進來,照在玉玨上,竟映出一行小字:“月滿則虧,勿入啞舍;但若兩心相印,啞舍永為你開。”
“這是……”
“阮言遙的血書。”我摸著石壁上的刻痕,“她知道自己活不成月滿之夜,所以用血寫了警告,卻也留了后路——只要兩個守書人的后人真心相愛,啞舍的秘密便不再是詛咒。”
李言遙的臉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她踮腳吻我唇角,像極了前世阿阮吻張昭的模樣:“那我們現在,算不算兩心相印?”
我喉結滾動,將她摟進懷里。她的發梢掃過我脖子上的鑰匙,像極了前世阿阮的發繩。
“算。”我輕聲說,“而且……我們的緣分,從1927年的秋夜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