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尋悠悠醒來,卻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密林之中,四周夜幕沉沉,寒風刺骨。
次奧!半夜出來幽會,卻被一個猥瑣中年人一下拍暈,丟在這個荒山野嶺,這是什么情況啊?!
“你是不是姓蕭。”一把尖銳高亢的嗓音頓時激得蕭尋一躍而起,沉目凝神。
蕭尋對面,正是那位瘦小的掌柜,此時正定定地看著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蕭尋沉聲問道,渾身真氣凝聚不發,正待忽然發難,擊殺對方。
“如果是,那我們就聊一聊。如果不是,那我就將你大卸八塊,丟在這山野之間。深冬了,山里的狼正缺少口糧。”掌柜攏著雙手,藏于棉襖袖口之中,又說道,“收起你的真氣,就算你驚魂槍在手,也不是我一合之敵。”
蕭尋頭腦絕對不慢,這位一眼就能將自己看昏過去的掌柜,真要動手,自己還真是找死。
于是蕭尋緩緩收了真氣,沉聲說道:“我姓蕭。”
掌柜微微頷首,說道:“你是衛破妄的弟子,又姓蕭,那就是他的兒子了。”
蕭尋心中詫異,不由說道:“前輩可能搞錯了我師父的名諱。”
掌柜臉上顯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說道:“我知道,他現在叫魏忘憂。我只問你,你是不是蕭破天的兒子?”
蕭尋心中打鼓,但只能頷首說道:“是。”
“好。”掌柜一聲輕喝,顯得有些興奮。隨后,這位瘦弱的掌柜微微挑眉,卻從眉間一記勁氣發出,樹木之上,落下下一段丈二長的樹枝。
蕭尋看得牙酸無比,心想這掌柜是個牛人啊,好像跟師父和父親差不多牛的樣子。
“接著。”掌柜自袖口中伸出一只手來,輕輕一撥,便將樹枝送到蕭尋身前。
月光之下,蕭尋眼尖地看到,這掌柜的手,居然黃毛遍布,看起來甚為詭異可怖。
雖然心中驚訝,但是蕭尋手上依然不慢,分毫不差地結接過樹枝,神色疑惑地看向掌柜,不知這人意欲何為。
“以這樹枝當槍,或者當戟也成,你來攻我百招試試。”掌柜神情略為急切,高聲說道。
“好!”蕭尋沒有半分拖泥帶水,頓時之間槍出如雨,以前陣子擊敗李紫衣的槍法,狂刺而出,槍槍皆是那掌柜的左右雙眼盲點。
百槍過后,蕭尋收槍而立,眼中卻是驚疑不定。
因為蕭尋的這一百槍,莫說刺到那掌柜,就連掌柜的一片衣角都未曾沾到。蕭尋甚至連那掌柜如何躲閃,都完全沒有看清。
“太差!太差!太差!”掌柜接了百槍,臉上極其不耐煩,終是伸出右手,在臉上撓了幾記,亢聲道:“你是他的兒子,這兵器之法,怎么會如此差勁!”
蕭尋看著掌柜那瘦小的身軀,尖嘴猴腮的面容,遍布黃毛的右手,頓時心中一片冰涼。
妖族?
蕭尋曾聽父親說過,這青天界,千年之前,乃是妖族的世界,妖族修士神通廣大,遠非凡人武者可比,凡人在那時,被妖族視若奴隸牲畜。直到八大圣師橫空出世,斬殺獸族、水族、鳥族三族大圣,創下八大圣派,這才輾轉乾坤,奠定基業。從此以后,青天界以人為主。
千年以來,妖族雖然備受凡人打壓,但卻從未滅絕。青天界八大圣派九州十六郡之外的天地,依然是妖族掌控。即便是在這九州十六郡之中,也有妖族大能屢屢出沒,意圖不明。
蕭尋心中冰涼,臉上苦澀。掌柜看著這小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你這蠢物,既然你家傳戟法高深無比,卻為何不向你父親學習戟法,學那破槍法作甚!”
蕭尋被罵得莫名其妙,只好輕聲說道:“我父親,已經在年初逝世了。逝世之前,并未傳我戟法。”
“什么!!!”掌柜一躍而起,躥上數丈高空,復又落下,一臉的驚訝,“怎么會這樣?他……他居然死了?”
蕭尋一陣沉默。
掌柜喃喃道:“自他心脈被斷,收了全身功力氣勢,隱居之后,我再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也找不到他。原本以為,以他的底子,就算受了如此重傷,生存活命,依然無憂。卻沒想到……”
“賢弟啊!你居然走得如此無聲無息啊!”掌柜喃喃之后,卻是一屁股坐在了山間土地之上,繼而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震天,其情動人,聽得蕭尋也悲從心來,潸然淚下。
一人一妖各自哭了一陣,蕭尋這才道:“前輩,我父親,走得并不是無聲無息。他以一己之力,在東海之濱,破了百年一遇的海嘯。保住了我和江南郡沿海所有村民的性命,這才引發舊傷而逝。”
掌柜聽聞此言,卻是一躍而起,罵道:“那又如何,他那個蠢貨明知自己傷重,面對海嘯,不攜子而逃,卻硬要替人出這個頭!當年他也是如此,硬要強出頭!明知對方強悍,我要幫他,他居然拒絕我,趁我不備封了我全身功力,說我不是人族,不宜插手此事,否則會給妖族帶來滅頂之災!他奶奶的,老子孫穿穹,五百年來就認他這個兄弟,居然這種事情也不算上我!實在是可惡可恨!”
“前輩……”蕭尋聽得云里霧里,正待出聲詢問。不料這孫穿穹又是暴起怒罵道,“別叫我前輩!”
“那叫什么?”蕭尋訝異問道。
孫穿穹亢聲說道:“我與你父親,在四十年前結拜成異姓兄弟。我大他四百七十二歲,我是兄長,他是二弟。所以,你要叫我伯父!”
“伯父……”蕭尋輕聲喚了一聲。
“大點聲!是不是你也覺得我不是人族,不配當你長輩?”孫穿穹又是一聲怒喝。
“伯父!!!”蕭尋眼中含淚,卻是吼得暢快無比。
“這才像話。”孫穿穹臉上閃出一絲欣慰之色,不過旋即又罵道,“你這蠢物,既然你父親沒傳你戟法,你不學別的,卻去學那破槍法作甚?舍本求末,愚昧至極!”
蕭尋再次被罵得一頭霧水,喃喃問道:“不學槍法,那學什么?”
孫穿穹亢聲喝道:“當然是學我的棍法!棍乃百兵之祖,學好棍法,再學什么兵器一通百通!其他無論刀槍劍,都是戟法之細枝末節,唯有棍法,才是戟法根基。當年你父親悟道艱難,也是在我處學了棍法,這才破開桎梏,創出萬法皆通的戟法大道!”
蕭尋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一拜置地,高聲道:“請伯父指點!”
***
翌日清晨,蕭尋神情振奮地回到客棧。卻發現客棧內的三位同宗,兩女一男,正聚集在自己房內,一臉幽怨地看著自己。
白羽臉上,有一道清晰的掌印,神情抑郁,蕭尋看那掌印手型,十指細長,卻是和陸貞的手一般無二。
黃妮兒顯然是大哭過一場,雙目紅腫,像是兩只爛桃子,身上衣衫也凌亂不堪,似是跟人打過一架。
而陸貞,身上臉上,倒并無異處,只是那目光,看著自己卻像要噴出火來!
“還沒睡啊?”蕭尋自知理虧,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
陸貞一聲嬌叱,喝問道:“說!你昨晚是不是去那風月客棧,尋花問柳去了?”
“啊?”蕭尋愕然,“這從何說起?”
陸貞冷哼一聲,將懷中書信往桌子一拍,喝道:“你倒是說說,這封書信,從何說起?”
蕭尋望桌子上一瞧,頓時吐血,這書信的一角,居然已被撕去。蕭尋何等智商,馬上看出,這撕去的一角,正是落款之處,自己署名了白羽。
現在白羽二字沒了,這他娘的要我從何說起?
原來昨晚,白羽拍門,蕭尋滑窗而出,不料來應門的,卻是黃妮兒,她還以為是蕭尋來尋她。
白羽當時為蕭尋著想,嘴上卻反而利索了,他拿著書信一遞:“給陸貞。”
黃妮兒看著信封上的字跡,卻是臉色大變。
今年秋季,臥龍潭邊蕭尋苦修之際,黃妮兒羞于和蕭尋見面,卻時常和蕭尋書信往來。
往往是黃妮兒長信一封,往蕭尋近處一丟,轉身便逃。以蕭尋的功力,以及當時時刻警惕偷襲的心境,自然是可以察覺有人靠近,因此每封書信,蕭尋都會看到。黃妮兒投遞書信之時,往往還會留下筆墨,那意思是讓蕭尋回信,因此蕭尋也回過兩封書信。
所以,黃妮兒對蕭尋的筆跡,非常熟悉。心中還常常贊嘆蕭尋雖然面目尋常,卻非常內秀,一手書法真是俊俏。
白羽手上的書信,黃妮兒一眼便看出出自蕭尋之手,卻不是送給她,而是給陸貞,頓時如遭雷擊一般,呆立當場。難道是蕭尋覺得陸貞比我漂亮么?難怪他在正陽峰上,看了陸貞很久很久。
陸貞聽聞白羽所言,疑惑上前,拆開信紙,看了幾行,卻頓時心頭火起,甩手就給了白羽一記響亮的耳光。
白羽被打得莫名其妙,一時著急之下,口吃的毛病更甚,咿咿呀呀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貞怒視白羽,喝道:“你年方十七,一身天賦,連我都覺得羨慕,又貴為宗主親傳弟子。大好兒郎,正是奮發向上,銳意進取之時。你卻倒好,終日不思修煉,盡想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你這樣,對得起宗主和姑父姑母嗎?”
蕭尋還算漏了一件事情。
陸貞和白羽,其實是一對表姐弟,兩人從小玩到大,口吃的表弟一直被彪悍的表姐欺負得苦不堪言,只是兩人都是修煉狂人,修行之道中,又同好槍法,因此雖然姐姐時常欺負弟弟,但是兩人的關系卻一直很鐵。
陸貞兩年前拜入燎原宗之后,一心學槍的白羽,也赴表姐后塵,拜入宗門之中。
此次出行,陸貞為了不干擾蕭尋的話事權,也為了更好得鍛煉自己弟弟,有意無意間,隱瞞了兩人關系,白羽一向木訥,自然是沒有出聲挑明此事。
蕭尋懵懂無知之下,擺了一個天大烏龍,惹得陸貞一個耳光煽得白羽郁悶無比。
那邊兩姐弟吵架,這邊的黃妮兒卻終于如夢初醒,她方才如遭雷擊,根本沒有聽清陸貞在說什么,此時胸中卻涌起一股憤怒之情。
我倒要看看,蕭尋寫給陸貞的書信,到底是什么內容!
于是黃妮兒忽然近身上前,一把奪過了陸貞手里的書信。陸貞正神情激憤,訓斥自己這個不爭氣的表弟,手中的書信倒是捏的很緊,黃妮兒一奪之下,落款那欄,就此被撕去,無意之間丟在一邊,無人留意。
于是這晚之后的事情,愈發詭奇難言。
白羽知道這信是蕭尋給陸貞的,黃妮兒深信這一點,心中充滿了對負心郎的憤怒,和對陸貞的濃濃敵意。
實際上,這封書信,是蕭尋以白羽的名義,寫給陸貞的。陸貞也深信這一點,除了心中微贊表弟書法大有長進之外,其他都是滿滿的憤慨和失望。
只是當晚,蕭尋不在,白羽口吃,蕭尋這通亂點鴛鴦譜之后事情,就搞得愈發不可收拾。
總之,黃妮兒跟陸貞打了一架。黃妮兒吃了悶虧,哭的稀里嘩啦。
隨后,白羽又跟陸貞干了一仗。兩人經常打架,相知甚深,白羽今年修為突飛猛進之下,倒是相差無幾,誰也奈何不了誰。
幸虧這三人還知道互相之間是同宗同祖,沒操起兵刃,祭出真氣,否則,還真是一封情書引發的血案。
哭完了,打累了,白羽終于一口氣理順了,這才說出關鍵的詞語:“蕭尋寫的!!!”
黃妮兒聞言,又是一陣傷心痛哭。
陸貞愕然,一陣無語羞愧,隨后卻是心中惱怒,覺得這蕭尋實在太不靠譜。
白羽郁悶難當,冷哼一聲,甩門而出。黃妮兒也醒過神來,打算找蕭尋質問。陸貞也是心中火起,跟著兩人出門,去找蕭尋算賬。
蕭尋居然不在?陸貞斷定,這小子肯定是白天看到妓院,心癢難耐,尋花問柳去了。
于是三人便在蕭尋客房之中,一夜無話,等到天亮。
如今,蕭尋看著這眼前三位,滿腹的話語,真不知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