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城外，陳牛角一戰落敗，被孫堅自后銜尾追殺。

他一路倉皇南逃，不敢回望，如今身邊只剩下十余騎。

逃亡路上，漢子心中想的不是他和趙大牛低估了孫堅，違命與之交戰。

也不是想著若是今日得脫，日后要如何尋孫堅報仇。

他心中想的是，為何王略要作壁上觀，見死不救？

須知王略本部千人，加上鄢陵城中原有的黃巾部眾千人，共有兩千之眾。若是王略前來相救，他此時早已逃出升天了！

想著想著，他心中也就逐漸對見死不救的王略萌生出恨意。

如今他越是狼狽，心中的恨意也就越發濃重。

此時孫堅已帶百余輕騎追趕而至，彼等士氣正盛，往來如火。

反觀陳牛角等人，士氣已喪，人困馬乏，窮途末路。

陳牛角望向身邊僅剩的十余騎，急切非常，“事急矣，汝等當為我攔住賊軍。今日我若得脫，他日定當率軍為你等報仇，親戮此賊！汝等妻子我自養之！”

此言一出，那十幾騎如何能不明白陳牛角的意思？

無外乎是要將他們當成棄子。

當中一人，忽的側頭望向陳牛角，冷聲問道：“首領可知我姓名？”

陳牛角到底是個武夫，加上事出突然，他在錯愕之中，竟是開口答道：“不知。”

那騎卒點了點頭，回了一個好字。

下一刻，此人猛劈一刀，徑直將陳牛角劈落馬下。

眾人皆愕然，包括不遠處已經準備沖鋒的孫堅。

此時孫堅已抬手止住手下軍馬，瞇眼看著眼前這場好戲。

那將陳牛角砍落馬下的騎卒以長矛指向陳牛角。

其余騎卒也無人為陳牛角出頭，皆是沉默，一言不發。

雖未明言，可他們也心知肚明，如今這漢子的做法，才是他們求活的唯一希望。

沉默，大多時候便是默許。

陳牛角跌落馬下，傷而未死，口中大罵不止，“我等皆是太平道兄弟，豈可自相殘殺！汝等如今背主求榮，實在枉生為人！某縱是化作厲鬼，也絕不會放過你等!”

那騎卒冷笑一聲，“已然做了反賊，哪里還顧得上講什么忠孝仁義！”

漢子也不多言，眼中閃過狠辣之色，隨后挺矛一刺，直接刺殺了陳牛角。

隨后他翻身下馬，斬下陳牛角的頭顱，朝孫堅等人高聲喊道：“我等當初為賊也是被賊所迫，實在不是出自本心。如今我等愿獻上此人頭顱，放下兵刃，復歸鄉里，希望將軍成全！”

孫堅沉默少許，重新拎起剛放下的長矛。

其意已是不言而明。

那拎著陳牛角頭顱的漢子重新翻身上馬，打算拼死一搏。

只是還不等雙方交戰，自兩側林中閃出一支軍馬來，將孫堅等人圍在中央。

叢林深處的陰影里，王略策馬而出，身側跟著錢信與郭槐二人。

他先是看向那個持著陳牛角頭顱的騎卒，“亂世求存不易，但你確實有資格活下去，而且日后也許會活的很好。”

禮崩樂壞，人吃人之時，翻臉無情的真小人，虛與委蛇的偽君子，總是能比旁人活的更好些。

他復又看向孫堅，輕聲笑道：“今日擒虎。”

……

由程普統帥的后軍此時正在急行軍。

“德謀，我早就和他說過，在戰場上莫要氣意用事。可惜我這個兄長不聽勸告，總是憑著一腔血氣行事！”

程普身旁，孫靜絮絮不止。

自得了孫堅一路追殺下去的消息，兩人都意識到這可能是黃巾賊的陰謀，故而加速行軍，想要趕快前去救援孫堅。

只是糧草淄重皆在后軍，卻也快不上許多。

隨著前方軍報傳來，孫靜越發焦急，終是忍耐不住，問道：“不如我先率一軍，輕裝前去救援？”

“不可。”程普卻是搖了搖頭，朝四周的樹林中打量了一眼，“說不得如今便有黃巾賊寇潛藏在附近，只等我軍分散，然后分而食之。你若輕裝前去，到時也被困住，那我是要去救你，還是去救文臺？”

聽聞程普之言，孫靜驀然間打了個寒戰，頓覺周圍樹林之中寒意森森，似有數不清的黃巾賊人潛藏其中。

程普繼續道：“再者，說句不中聽的言語。今日之事，文臺可以死，我軍不能覆。孫家，日后是要成為名門的。這才是文臺真正的心愿!”

孫靜默然無語，他知道程普說的對。

這也是孫堅明知他和程普是兩種人，卻依舊令程普統率后軍的緣由。

程普謹慎，穩妥，幾乎不會因個人感情而耽誤大事。

而事實恰如程普所料，趙英早已率鄢陵城中的黃巾軍埋伏在沿途要道上。

如今見程普等人并未上當，他也只得采取副策，化整為零，分批襲擾程普軍，以讓他們不能迅速支援孫堅。

計策也果然奏效，程普軍行進的速度被迫慢了下來。

……

另一處戰場上，孫堅被重重圍困，已率軍廝殺良久。

陣中，孫堅親自搏殺在前，渾身浴血，身上甲胄已與頭上赤巾同色。

陣外，王略望著這只江東虎，也不由得心生感慨，“何謂猛將，今日得見。”

他原本以為所謂萬人敵，不過是書上的夸張言語。

只是等到他親臨戰陣，才發現所謂的萬人敵，所指的，并非是一人之武勇，而是這一人對戰場士氣所產生的作用。

在古代，兩軍相爭，兵力并不懸殊的情況下，爭的便是一個氣勢，氣盛者勝。

自然其中也不乏以少勝多之事。

而眼前的江東猛虎孫堅，顯然就是一個足以改變戰場格局的豪杰。

聽聞王略之言，劉鋒有些不服氣，策馬入陣，與孫堅連斗十余合，最后策馬逃出。

“王君所言甚是，這孫堅果然驍勇。”

劉鋒灰頭土臉的落敗而回，卻不見半點面紅和羞愧，也對孫堅滿口稱贊。

錢信忽的問道：“王君為何要留手？即便此人再是驍勇，如今所率不過百余騎，又連戰多場，早已人困馬乏。只需加緊猛攻，自能生擒此人。如今王君卻刻意處處留手，這才讓孫堅拖延至今。”

王略也不否認，笑著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孫堅的出身不好，可他想要過的更好。”

身邊幾人都是一頭霧水。

恰在此時，之前被孫堅落下的祖茂終于率剩余的前軍殺至。

他奮不顧身，一馬當先，在王略的刻意放水和以身中數箭為代價之下，終于撞入陣中。

孫堅振奮精神，身先士卒，先為前軍殺開血路，復又翻身回戰，留在后軍殿后。

其人勇猛如虎，似是不知疲累一般。

最后終是被他沖出陣來。

雖是有王略刻意放水，可也不得不承認，孫文臺確實不愧江東猛虎之名。

沖出包圍后，孫堅竟是連站立都已經極為艱難了。

他轉身回望，正見到王略站在遠處，含著笑，朝他招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