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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見仇

柯風(fēng)亮大小也算是風(fēng)光過的進士,又在朝中做過幾年的官兒,如今若不是為了能趁上司升遷之機往上爬爬,他怎么可能特意來討好一個畫女。

縱是他再蠢笨,也看出沈嬌嬌今日過來,目的并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可在現(xiàn)在走人和再努力一把之間,柯風(fēng)亮最終還是抱著僥幸沒有起身:“姑娘這是什么意思?”

沈嬌嬌笑道:“柯大人倒是有心,知道打聽我的來處,不過你這消息倒是不大準確……”

看著柯風(fēng)亮微微瞇起的眼睛,沈嬌嬌繼續(xù)道:“我雖是桐右人士,可再往細處落,是在沈家村……桐右縣的沈家村,不知柯大人還有沒有印象了?”

柯風(fēng)亮皺著眉頭想了想,終于從記憶的角落里記起一人來,他臉色微變,沒有開口。

沈嬌嬌瞧著他突變的臉色,一聲嘲笑:“看來是想起來了啊。”

柯風(fēng)亮質(zhì)問道:“你同宋屏是什么關(guān)系?”

“什么關(guān)系?”沈嬌嬌隨意瞧著手指頭:“能是什么關(guān)系,不過是一個村……哦,不對,宋屏雖是沈家村人,卻一直住在村外,一步都不敢踏進村里……柯大人,你說,我同宋屏,算是什么關(guān)系。”

柯風(fēng)亮臉色變了幾回:“可是他說了些什么?我知道他怨恨于我,可當年若不是我,他醉酒說得那些話,足以讓他此生都走不出京都……看姑娘神色,可是誤會了什么,我同他乃是多年的同窗好友。”

沈嬌嬌笑道:“柯大人,你莫不是當我是個傻子吧。”

宋屏之遇,并非他親口所敘述,而是沈四水告知于她,正是因為道聽途說,她前兩日拜托了王白同華星闌同時去查了。

王白身邊那些紈绔好友多,繞了幾個圈子,便也將當年之事回憶了大半出來,而華星闌順著柯風(fēng)亮入朝的晉升查探,自也另有一番收獲。

沈嬌嬌冷了面色:“當年你眼紅宋屏之機遇,為了自己的前途,竟假傳他醉酒之話,以謀得世家歡喜,多年同窗之誼,在官途面前,竟都成了笑話!你知道宋屏才學(xué)驚世,你生怕他哪日反悔,再入官場,竟心狠手辣派人截殺于他,若非是他命大,哪里是只斷兩條腿那么簡單!”

柯風(fēng)亮咬著牙盯著,手不由捏緊,看著她的目光似能殺人。

沈嬌嬌道:“我若是宋屏,便是窮其所有,哪怕舍下尊嚴,哪怕此生無望,也要拖你同下地獄!”她重重吐出一口氣:“只可惜……他不似我,他是世間君子,一身鐵骨,偏又心懷仁善,受你迫害有家難回,竟就生生受下,只憐你與他的同窗之誼……否則當初在你污蔑他之時,他只需要稍微低一下頭,你以為,如今的京都,會有你半席之地嗎?”

不知是哪句話刺激到了他,竟惹得柯風(fēng)亮大笑起來。

“世間君子……哈哈哈哈……”

他笑得幾近是癲狂了:“世間君子……他何德何能!”

沈嬌嬌嘲道:“呵。”

柯風(fēng)亮激動道:“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便是君子二字,最厭惡之人便是他宋屏!”

“他不過是個鄉(xiāng)野大夫的種,出身貧寒,一件衣裳恨不得要打上七八個補丁,可就是這樣,書院的先生個個視他為得意門生,便是書院最最嫌貧愛富的夫子,路上遇了他,都會喚他去家中用飯,只因這君子二字!”

“而我呢,我家居容州,城中富居!為了我能安心念書,家中光書童就給我買了兩個,我每年都往先生家送禮,那些動輒數(shù)十兩的禮盒,在先生眼中都不如他宋屏親自剪的幾張窗花。”

“好不容易,我來京都了,可無論是會試成績,還是天子殿試,他皆要壓我一頭,分明我也是苦讀十年,就因為他比我窮,就因為他比我會說兩句大道理,這京中的世家子弟個個皆高看于他。”

“這些,我都能忍……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統(tǒng)統(tǒng)不在意!”

“連公主的青眼,他也只是淡然一笑,他說,他此生不求建功立業(yè),只愿以身報國。”

“哈哈哈哈……那又如何,他得意了那么多年,而我只用了一句話,便叫它煙消云散。到最后,留在京都的是我,建功立業(yè)、以身報國的,都是我!而他呢,這輩子只能坐著輪椅上,靠著自己弟弟、窩窩囊囊過一輩子!”

沈嬌嬌冷眼看著他激動吼著。

這些話,也不知是說給她聽的,還只是柯風(fēng)亮他沉寂十數(shù)年的怨言。

“真是討厭啊,走了一個宋屏,居然又從沈家村走出了一個你……”他怒罵:“你們憑什么!憑什么輕而易舉就能在世家之間來往自如,明明是個窮村子,低賤的出身,你們憑什么!”

莒雪早被她如今的模樣嚇得面無血色,周身顫抖著。

——她知道自己犯下什么錯誤了。

沈嬌嬌手指輕撐著下巴:“說完了嗎?”

柯風(fēng)亮全身的怒火好像迎頭就被一桶水澆得干干凈凈……不,他的情緒仍是激動的,可他卻找不到任何的發(fā)泄口再敘述自己這些年的痛苦了。

“你……”

沈嬌嬌放下手,緩緩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就不聽柯大人的苦痛經(jīng)歷了。”

柯風(fēng)亮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所以,她今日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么?

沈嬌嬌忽然又坐下了,好像才想起來一件事:“差些給忘了……”

她從袖間掏出一張紙遞到了莒雪面前:“前兩日林掌柜來時,將你的賣,身契拿過來了,本想著早些給你,但這兩日里搬家費了些時間,便遲了些日子,還望你體諒些。”

莒雪面若金紙,當下就跪到了沈嬌嬌面前:“姑娘,姑娘,婢子不是這個意思,婢子是想跟著您身邊服侍,這才請姑娘向聞家要下我的,并無旁的意思。”

沈嬌嬌笑了一下:“你瞧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這伺候人的活兒,喜怒皆由不得自己,便連婚嫁都被旁人捏在手里,你伺候我數(shù)月,我還你自由,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莒雪立即向她磕了三個頭:“姑娘,婢子知錯了,您別不要婢子,你不要婢子,這天大地大,婢子要去何處安身……”

沈嬌嬌忙伸手將她扶了起來:“我原先也想過,這京都之大,若你一人,要如何存活,但現(xiàn)在不同了呀,柯大人與你既是故交,自然不會見你受苦。”

經(jīng)歷方才柯風(fēng)亮那一場質(zhì)問,莒雪哪里敢再看他半分,忙又要跪下,眼圈立即就紅了:“婢子知錯,婢子說了謊話,不該騙姑娘……婢子同柯大人全不相識,還望姑娘不要趕我離開。”

沈嬌嬌皺了眉頭:“不相識?那你為何要為了一個不相識的人騙我?”

“婢子……婢子……”

莒雪看著沈嬌嬌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一瞬間便明白過來,她做的事,早就被沈嬌嬌知道了。

沈嬌嬌似乎是還在等著她的回答,可她明明知道,她若真將自己所行之事說起來,便是欺主的大罪。

這死契的奴婢背叛主家,主家是有權(quán)發(fā)賣或者送到官府去的。

這一刻,莒雪只恨自己太過自信,竟高估了自己可以在沈嬌嬌的眼皮子底下放肆行事,小瞧了沈嬌嬌的一番心計,竟能不動聲色一步步哄著她走向深淵。

她含著淚水,跪坐在地上,神色凄婉:“我不懂,我哪里不如元豆,我伺候你比他盡心,做事麻利,不會偷偷跑出去尋人玩,也不給你惹禍事……可憑什么,你處處包容他,縱著他任性,而我……只是犯下一點點的小錯,你便要趕盡殺絕。”

沈嬌嬌終于還是站了起身:“私收錢財,蒙蔽主家,這些事,元豆都做不出來。”

她張了張嘴,似還想再念兩道罪名出來,卻又顧忌著什么,到底是沒再說話,語氣卻軟了些許:“罷了,賣、身契給了你,往后去何處,便隨你吧。”

說完將賣身契塞到她手里,站了起身。

她回頭看了一眼柯風(fēng)亮,輕笑一聲,往外走去。

莒雪看著她將出門外,終是痛哭出聲。

而柯風(fēng)亮,看著門外偶爾經(jīng)過,卻又無比熟悉的幾張臉。

那是他的上司、朝中最冷面的御史、以及溫柔拉過沈嬌嬌手的華星闌。

他們、他們怎么會——

柯風(fēng)亮絕望大吼。

原來,這就是沈嬌嬌今日出現(xiàn)在此處的意圖。

難怪她在自己承認了所有事后,不見半分情緒波動。他猜到了,沈嬌嬌是想替宋屏討要說法,是替他報復(fù)于他。

可是他沒有想到,沈嬌嬌這樣報復(fù)于他。

以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

當年他借宋屏醉酒之時,編出莫須有的話污蔑于他。

將他趕出京都。

而如今,沈嬌嬌激他親口承認了自己的卑劣。

經(jīng)次一遭,距他離開京都之日,也快了吧。

柯風(fēng)亮突然記起當年同宋屏一同入京都參加會試時,他們得見京都之時的豪情壯志,那時的書生意氣,宏偉抱負,因為他的卑劣。

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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