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耳目眾多，不消一刻鐘，在城門前發(fā)生的事情就傳到了程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心里亂哄哄的，不知該作何決斷。

程家那幾個庶子的心思擺在明面兒上，宇兒不愿與其計較，她也只能暗中行事，悄悄打壓。程大原是她最看重的，出身低微，性格軟弱，便于把控。若是宇兒能生下嫡長孫，可利用程大為其暫管程家產(chǎn)業(yè)。她對自己有信心，活到嫡孫長大不是問題。

申家亦是她刻意選的，既能給嫡孫助力，又不會干涉程家的決定，參與到程家的內斗中。

她布置好了一切，結果，最大的紕漏出現(xiàn)在程大身上。

握緊拳頭，程老夫人喚了貼身婢女過來：“大少夫人可還在她的院子里？”

“去門口接人了，大公子和大小姐還在，與往常一樣，由嬤嬤陪著讀書。”丫鬟扶住程老夫人：“回來報信的人說公子受了傷，傷得不重，與三少夫人在一起。大公子也回來了，被押著。與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縣老爺，州府來的老爺，以及打從京城來的貴人。”

“長寧王和長寧王妃真的來了？”

“奴婢瞧著不像是假的，聽說來了不少銀甲兵，那可不是一般的官老爺能調動的。”

“快，給我換身衣服，咱們也去門口迎。”程老夫人心慌起來：“程家，怕是不能安然渡過了。”

程大的妻子姓溫，閨名一個冉字。這個名字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人叫過了。夫君稱她夫人，婆母管她叫老大家的。孩子們叫她娘親，下人管她叫大少夫人。

她看著程家高高的門楣，忽然想做回溫家的大姑娘溫冉了。

管家領著人出來鋪地毯，見溫冉站在門前，躬身道：“大少夫人是來接大少爺?shù)模俊?

溫冉頷首：“管家忙，我在一旁站著就是。”

地毯剛鋪好，馬蹄聲和腳步聲就已到了跟前。溫冉站在門的右側，微微仰著下巴，看向人群中她的夫君。與往日不同，她的眼睛里沒有了溫度。

枕邊人的事哪能瞞過枕邊人。

她知道夫君不喜歡她，可成婚的事哪有喜歡不喜歡，從古至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憑心而論，他不是一個很壞的丈夫，起碼做到了相敬如賓。

身為他的妻子，她也盡到了一個妻子應盡的本分。對內，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將他的衣食住行打理地妥妥當當。對外，她利用在娘家學的經(jīng)商之術，代他管理名下的鋪子。

作為程家不受寵的庶子，他的鋪子要嘛位置偏，要嘛賣得貨不行，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它們扭虧為贏。若非她這十幾年盡力操持，他哪里來的時間與金錢去與三弟抗衡。

做兒媳不易，做程家的兒媳更不易。

她有兩個婆婆。

一個是嫡母，需得敬著，朝九晚五的請安問安，生怕一個不小心連累夫君，讓他在程家越發(fā)舉步維艱。一個是生母，脾氣暴躁，性情古怪，需得哄著，想方設法地猜她的心思，順她的意思。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下來，她不僅與嫡母，生母相處融洽，還與府中的姨娘，兄弟姊妹，以及弟妹們處得很好。

人人都說她是最稱職的少夫人，而她求得不過是像尋常夫妻那樣，夫妻和睦，子女孝順，能像爹跟娘那樣，相輔相持，一直到老。

夫君瞞著她在地下修了一座程園，她知道，裝不知道，男人的事沒必要告訴女人。

夫君扛著三弟妹去地下程園時她看到了，出于擔心，跟了上去。不是要窺探他的秘密，是擔心他殺了三弟妹，同時得罪程申兩家，鬧出無法交代的事情來。

真相遠比她想象的殘忍。

十幾年的夫妻，原想著就算沒有男女之愛，也該有夫妻之情，父子之情，沒曾想，她和她的孩子在他眼里就是個可有可無的，用來裝點門面的東西。

她，溫冉，十幾年的一心一意，不離不棄，全心全意皆成了笑話。

那雙腳停到跟前時，回憶剛好結束。還未開口，便聽自個兒的夫君道：“你怎么出來了？”

口吻冷淡，滿是厭惡，如今的他是連遮掩都不想遮掩了。

“恭喜夫君即將成為程家的當家人。”溫冉福身：“溫冉自知配不上要當家主的夫君，自請和離。至于溫冉和夫君所生的那兩個孩子，可隨溫冉回溫家。溫家再不濟，也不差這幾口飯。孩子的姓氏，夫君若覺得礙眼，也可改姓溫。”

程大涼涼的看著她：“你在故意給我難堪？城門前的事你知道了？老夫人告訴你的。”

“嫡母沒那個功夫，是我見夫君帶著三弟妹上了馬車，擔心夫君的安危，讓小廝跟上去的。很精彩，也很尷尬。精彩的是，你苦心孤詣十幾年，還是斗不過三弟。尷尬的是，你竟然覬覦你的三弟妹還被三弟妹一而再，再而三的嫌棄了。”

“溫冉！”程大惱怒。

溫冉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他喊過這兩個字了。第一次是成婚當晚，在行周公之禮時，他伏在她耳邊，輕輕地喊了這兩個字。當時的她，又羞又臊，恨不得將自己埋起來。

那年，她剛滿十六，于懵懂中變成他的妻子。

第二次是大寶出生的時候，胎位不正，九死一生。產(chǎn)房外，他隔著房門大喊：“我要溫冉活著，我要我的夫人活著，沒有子嗣也成。”

那一刻，她以為他是在乎她的。

后來，他喊她夫人，似出于真心，溫冉這兩個字再無人喊過。

偶爾回娘家，爹跟娘喊得也是囡囡。

輕嘆一聲，幽幽然轉身，“夫妻一場，我給夫君留體面，也請夫君不要再做糾纏。”

“糾纏？”程大疾步上前，突然握住了溫冉的手，“我是你的夫君。”

“我提和離了。”溫冉神情淡淡：“或者，夫君想要給我一封休書？無妨，我不介意。夫君放心，無論是和離書，放妻書，休書，只要夫君簽了字，程家族老認可，縣衙備案，溫冉絕不糾纏！”

“你是認真的？就因為城門口的那些事？”程大覺得好笑：“我馬上就是程家的當家人了！無論我是否喜歡阿柔，你都是程家的大夫人是我孩子的娘，你在鬧什么？！”

“不是因為城門口的那些事。”溫冉離得遠了些：“夫君在意的，未必是溫冉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