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之事猶如雷霆,炸響整個上京。
可誰也沒有想到,另一個變故會來得如此之快。
皇帝病倒了。
那是賜婚過后的半月后,他上一刻還在皇后宮中用膳,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在這半月中,陸燿沒有任何異常。
他只在那日圣旨傳遍京城時說了一句話:“等我。”
而后,一切如常。
令萱安下心來,眼看著陸燿幫著宋落尋一同處理江南貪·腐案的后續,又看著他們一同出入,好得仿佛沒有任何嫌隙。
宋落星倒是病了一回,宋落尋還請了太醫,親自探訪了一回。
從那日過后,陸燿愈發忙碌了。
秋日過后,冬日便越發近了。
最后一輪大營點兵的事情,皇帝也交給了太子,而宋落尋則又與陸燿一同奔波。
皇帝對此毫無異議,反倒看起來像是要把錦衣衛這把刀順理成章交托到未來儲君手上一般。
宋落尋心中有愧,更是十分信任盡心盡力的陸燿。
東宮所握的一支兵力,也都交付陸燿打理。
直到,皇帝病倒,一切都在頃刻間顛倒。
眾人惶惶不安,隱約都在猜測宋落尋很快便會繼位。
令萱彼時也忙著。
因為賜婚,皇后特意請了教養嬤嬤入府,一天大半的時辰都在學習各類禮儀規矩,
更因為令佟托付,她還要忙于應付令香的婚事該如何折騰。
不過,她很快又得皇后召見。皇后想拉進關系,也想培養她和太子的感情,干脆讓她在宮內小住。
就在她意外入宮時,天一下子變了。
初冬的風十分凜冽,如刀子割去秋的余溫。
而宋落星就是在那個時候聯合云大將軍,開始了這一年的第二次某朝篡位之舉——逼宮。
無數火光夾攜著刀光劍影,將整個皇宮照亮。
正在侍疾的宋落尋正在皇帝床前,聽著天邊響徹的叫囂聲,手中的藥碗猝然落地。
噼啪。
宮門也響了。
亂軍攻勢兇猛,幾乎是直奔天子寢殿而去。
太新殿外兵戈如潮水,洶涌得要將天幕掀翻。
變故快得超乎人的想象,整個皇宮都亂做了一團,各處都可見逃跑的宮人,嚇得手足無措的侍衛。
禁軍、羽林衛齊聚,與宋落星一群人殿前對陣。
誰也不曾注意到,平日里橫行霸道的錦衣衛不見了。
而陸燿,就那樣站在高高的屋檐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出好戲。
對他而言,這還真是有趣。
宋落尋從殿內出來,宋落星便笑了。
“皇兄可真是辛苦,不如,就讓我來為你和父皇分擔分擔吧?”
亂斗一觸即發。
宋落星可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他準備了這些時候,只打算一擊即中,不愿意再忍下去了。
宋落尋回過神來,連忙召人:“快,速速去京郊大營請兵,城中衛兵也全部調集過來。”
話音未落,宋落星就哈哈大笑。
“指望他們,還不如看看你自己能抗多久!”
他沖過去,當即和宋落尋纏斗在一起,而其他人也都打得愈發熱烈。
整個太新殿外呼聲震天、光影爍爍。
陸燿沉默著,沉默著,心里卻生出一點快意來。
宋落星不堪又如何,父子兄弟相殘的戲碼,才更對得起那位陛下的好心思不是么?
瞧瞧,這皇宮多熱鬧啊。
他嗤笑著,眼底映著宋落星與宋落尋纏斗的神醫。
宋落星從小刻苦,暗自學得了不少,宋落尋性子軟,偏愛讀書一些,武功雖有,卻根本比不上這個弟弟。
不過一會兒,宋落尋便倒在了地上。
宋落星故意逗弄他,將他當做手中的老鼠一般玩弄,就是不讓他死。
直到膩了,直到宋落尋再度倒地吐出一口熱血。
他舉起長劍,毫不留情刺入未來儲君的心臟。
“皇兄,你輸了。”
陸燿抬手撫了撫衣袖……這就死了啊。
他想著也是時候,便轉身去了皇后宮中——令萱可還在這呢。
令萱聽著外頭人回稟,皇后已經不見了蹤影,一顆心顛來倒去不知所措。
怎么會這樣?
正當她萬般迷茫之際,陸燿來了。
“我們可以走了。”
他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就那樣趁亂帶著令萱離開了皇宮。
上京中一片寂靜,似乎都知道要發生什么。
令萱拽著他的手停了下來,“這是怎么回事?”
陸燿平靜如死水,“太子死了,陛下病重,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
他的反應太奇怪了。
令萱停在原地,凝視了他良久,直到他忍不住轉開眼。
那一瞬,令萱好像明白了。
“是你?”
她不敢置信,“從你知道陸氏慘案開始,從圣上賜婚開始,你就在籌謀這一切了是嗎?”
陸燿沒有否認。
“你與太子往來如常,甚至相交過密,不過是為了讓他信任你,而讓圣上突然病倒,又傳出太子繼位的消息,三皇子就必然會心急如焚……”
逼宮、父子兄弟相殘,一切順利成章。
令萱什么都明白了。
“你怎么會……”她聲音一啞。
明明這不是前世了,為什么陸燿還是黑化了?
陸燿沉默著,指尖死死扣在掌心里。
他知道自己的殘忍無情,也知道自己這般性情大變讓人意外……她,是不是要厭惡他、拋棄他了?
“陸燿,你真笨。”
少女嘟囔一聲,忽然踮起腳尖。
陸燿錯愕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眼眸,一顆心忽然便熱了起來。
如同烈火燒灼,瞬間沸騰。
她……吻了他?
不是憤怒,也不是嫌棄,而是極盡溫柔的吻。
令萱揪了揪呆瓜的面頰,“報仇是應該的,可你沒必要搭上自己,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你要是有個什么好歹,我該怎么辦?”
陸燿似乎聽見了雪落的聲音。
慶德年的最后一場雪終究是落了下來。
而那一瞬,陸燿心中冰消雪融,春色漫天。
他握住令萱的手,“你愿意陪我去收拾殘局么?”
“好啊,君之所往,吾心所向。”
天將明時分,令萱陪著陸燿整頓兵力,重新殺回皇宮。
當宋落星跪在陸燿身前時,他卻只說:“我對這皇位沒有興趣,你要便給你了,不過,陸氏真相必須大白于天下。”
皇位于宋落星,居然只是陸燿指頭縫不要的玩意。
可宋落星還是昂起頭,“好啊。”
他只要權利和地位。
可當陸燿牽起令萱的手轉身時,他忽然怔了怔。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縱使登上了心心念念的皇位,成為江山天下之主,可他今生再也追不到那一抹好顏色了。
逼宮之變的翌日,初雪覆蓋了整座城。
百姓們照常推開房門,鋪子也照舊迎客,唯獨朝臣們膽戰心驚,迎來了這終末后的新君主。
新君登基,朝綱重整。
一切有條不紊,上京也過完了這個新年。
陸燿提了親,令香也在年后草草出嫁,不過是個舉子而已,這輩子還有得熬。
當一切塵埃落地,上京還是那個上京。
陸燿和令萱站在城樓上,最后一次瞭望這風波過后依舊繁華的上京城。
他笑意如秋水,手緊緊握住令萱的手,“你希冀的江南,我們一起去。”
令萱也柔柔一笑,“那時,應該快開春了吧?”
他們下了城樓,翻身上馬,撇下滄浪、小青和車馬,散漫在夕陽之下,奔赴夢中的江南。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