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上這件衣服，你再也不是個凡人…”

一個衣著破敗、毛發灰白的道人緩緩說道：

“世間的輕靈之氣不能再沾染半點，如若非要吐納清氣，那必遭血液焚盡、經脈具絕之劫…”

漆黑無光的黑夜里，在火堆的映照中，老道本來瘦弱佝僂的身軀，卻在荒野中拉出一道如神魔般魁梧扭曲陰影。

“你可知道！？”

沒有來由的，道人本來沙啞低沉的聲音突然一轉、變成尖銳高亢的喝問。

“弟子醒得…”

跪伏在老道身前的青年應聲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老道喃喃說道，微弱的火光沒能完整揭開他的面容，鼻梁以上的部分都隱在陰影中，而一雙犀利的眼睛卻在黑夜中射出駭人的光芒，讓人望而生畏。

喃喃自語后是長久的沉默，除了火堆不時發出柴火燃爆聲外，四周一片寂靜，荒野外連蟲鳴似乎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陳道周仍然保持跪伏的姿態，直至兩腿僵硬發麻，也不敢有任何異動。

“你們還不給他披上！？”

“嘿嘿嘿！師弟，穿上這件法衣，咱們可就是一家人了…”

“師弟成了練炁士可不要忘了之前的承諾哦，我的好師弟~”

火堆旁除了盤膝的老道和跪伏的青年外，還或坐或躺著三道身影：

雙手捏著一件棕色衣袍的豬臉壯漢——二師兄“山豬”

側躺在一旁、袒胸露乳的妖嬈女子——三師姐“白蛇”

以及那一道完全藏在黑夜中、模糊不清的巨型黑色輪廓——大師兄“吳剛”

聽到二師兄和三師姐的話，青年才緩緩跪直起來，微微抬頭直視面前的“師父”。

他四肢修長，穿著一件粗布麻衣，身形單薄卻不失精悍，野草一般的亂發用一根枯藤胡亂的扎在背后。

明明坐著最靠近火堆的邊上，卻看不清他面容，仿佛有一股無形的煙霧扭曲了他面部的光線。

“桀桀桀，來，師弟，師兄這就給你披上法衣，讓你成為練炁士，練就金丹、證道長生…”

肥壯的豬臉男子笑著快步走向青年身后，提起棕色衣袍就要給他披上。

他跨步途中，笑容越發猙獰，說出的話語格外急迫，扭曲的豬臉透露出一股暴虐的神情。

于此同時，一根粗大的蛇尾自側臥的三師姐裙下伸出，并扭動著纏到陳道周的腰身。

“咯咯，師弟，快快披上法衣，與我等成為同道之人…”

明明發出的是惑人心神的嫵媚聲音，三師姐的臉寫著全是怨毒。

大漢和女子的臺詞和動作都顯得格外生硬，就像三流戲子的蹩腳表演。

青年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師兄師姐的話語，只是面朝老道如雕像一般跪著。

即使腰間的蛇尾纏繞得越發緊迫、使得整個人都被擠壓得變形，他也全然不顧，視若無睹。

“哈哈哈哈！”

“嘿嘿嘿嘿！”

師兄和師姐的笑聲越發放肆，七竅流出鮮血，表情仿若惡鬼般猙獰…

“呼~”

在蛇女睜大著滿是血絲的雙眼中、在壯漢手中衣物將要披到青年身上前一刻，老道微微張口吐出一口濁氣，火堆旁的的景象如水中倒影受微風吹拂般扭曲變形，直至消散…

“砰！”

伴隨著一聲燈火被風吹滅的脆響，一盞被放置在地上的白骨皮影燈瞬間熄滅，燈前盤坐的身影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幾個呼吸后，兩點微弱紅光在黑暗中亮起，白骨皮影燈在紅光的照射中重新燃起了火光，同時兩道濃厚的黑煙從地上的燈籠中緩緩泄露流淌。

“野狗！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好熱！好熱！！啊啊啊！！師弟放了我！放了我！求你放了我！！啊啊啊！”

兩道黑煙分別在空中顯露出豬頭壯漢和蛇尾女子的輪廓，并互相纏繞、撕咬和哀嚎。

皮影燈的光亮使得那道盤坐的身影變得清晰，他的坐姿、神情與剛剛火堆景象中的老道一模一樣！

然而他不是老道。

他是陳道周。

“怨煞…”

身著古舊灰色道袍的青年低聲喃喃自語道。

其人面龐方正，眉毛粗獷而濃密，雙目有神，瞳泛紅光，高大鼻梁下的嘴微微開合，似是在自語，又似在念咒…

不過幾個呼吸間，兩道哀嚎著的濃煙便逐漸消停，徐徐縮回由白骨做燈架、人皮做燈罩、頭發做纖繩的皮影燈籠中，燈火也跟著緩緩熄滅。

“既已去了，又何必留下執念在人間？”

青年冷漠的注視皮影燈，對著燈籠低聲輕語道。

陳道周是他前世在藍星的名字，而這一世，他沒有名字，姑且也叫陳道周罷了。

他醒來、或者說覺醒宿慧時已經十五六歲，之前渾渾噩噩，跟著一群野狗在荒野里游蕩，直到遇到師父“百獸老人”，才得以恢復清明，得了一個“野狗”的賤名。

是的，與前世所知的“狼孩”類似，他是個“狗孩”——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到野狗群中，又不知道什么原因被野狗喂養，在殘酷的荒野中，竟奇跡般的活到“成年”！

自百獸老人以金針刺穴之法，誤打誤撞的點醒他的宿慧，讓他憶起前世，并收做徒弟，成為百獸門的“老四”，至今已七八年矣。

跟隨百獸老人的七八年間，在適應這個世界“風土人情”的同時，他在百獸門內戰戰兢兢，每日如履薄冰。

如其“百獸門”之名，門內皆禽獸！

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姐均暴虐殘酷、血腥野蠻。

五師妹黑兔，五年前在一個山寨替師父偷取秘法受傷后，被山豬和白蛇偷偷分而食之，還給師父和大師兄各留了一條后腿當孝敬…

六師弟青狼，在四年前的某次狩獵中不知何故觸怒大師兄，被活生生撕成兩半，心肝脾肺泄了一地…

七師弟猴子，兩年前叛門而出，被百獸老人以秘法千里咒殺，牽引殘魂練做燈芯，兩年來每夜在燈火中哀嚎不斷。

八師弟金鯉，兩年前路過青崖山時，百獸老人在一次對賭中將金鯉師弟輸給一位山君，那位山君倒是頗為大方，陳道周至今還記得端到自己面前的鯉魚湯那撲鼻的香氣…

一道清晨熹微的陽光自破廟瓦間射在臉上，打斷了青年的回憶，他不自覺吞咽口水的動作也莫名一僵…

“心魔叢生…”

想到這里，陳道周緩緩的嘆了一口氣…

師弟師妹們也不是什么好人，每一個放到前世最低都配的上一個死緩，可謂很有“判頭”。

他前世一個五好青年，與這群人形禽獸朝夕相處數年，三觀遭受扭曲不說，下限也越發低了…

好在他們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