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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質凡夫以犯寧遠

赤銅人面倏然俯身探來,明暗不定的燭火雙瞳仿佛看徹人心。

沈鑿喉頭滾動,眼底掠過一絲心虛之意:“什······什么?”

許緣盯著沈鑿別過去的視線,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一抹虛怯。

剎那間,許緣的眼神沉了下來,脊背上金線浮動,灼熱之意在鱗甲縫隙間翻滾,似要溢出。

本來全須全尾留下這幾人也是出于避免剩下的人心存死志,甚至幫他們吊住傷員的性命,免得他們以為許緣打算出爾反爾。

可惜許緣好像表現得太實誠了,以至于這姓沈的竟然還敢跟自己耍這種小心思。

沈鑿凌亂的頭發在三日間添了不少油漬污穢,形容也狼狽異常。

見到許緣目光戳破心思,下意識將兩掌平舉身前,神色慌亂地朝后退了退。

坐在沈鑿身后,沈削捂著從鼻梁處一路蔓延到唇角的血痂傷痕,默不作聲地伸出一只手搭在沈鑿的肩膀上。

他站起身,坦蕩地同許緣對視:“這是我的主意,不干師兄的事。”

沈鑿伸了伸手,擰眉道:“師弟······”

沈削扭頭對沈鑿搖了搖頭,坦然地展開雙臂:“是我心思齷齪,想留個刺兒防你。若要殺,望只取我性命,饒我師兄弟一回。”

沈鑿見狀,袖袍內的手掌死死攥起,猛地起身撞開沈削,攔在眾人身前,神色凜然:“我是師兄,武學造詣最深,焉能看不出其中不對。”

“千錯萬錯,皆是我一人過錯。是我獨自篡改行氣之法。”沈鑿從袖口取出一塊白綢布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沈鑿低了低頭:“還望你遵守前諾,饒他們性命。違約者僅我一人而已,要殺要剮悉可施加我身。”

許緣漠然地俯視著兩個推來讓去的師兄弟,眼瞳內火光熾盛。

“行了。”許緣一甩長尾,嗓音內遍布不耐,“演什么兄弟情深,在我這不好使。”

雖然早料到這幾個家伙不會老老實實地將東西交出來,但他還是低估了這些家伙的膽量。

張開口,困鎖著四人的一縷縷火光像是游蛇一般涌入許緣的口中。

咂了咂嘴,口鼻間溢出幾絲熱氣,許緣眼底涌現沉思。

四個武夫雖然不再被困在火牢之中,但還是渾身僵硬,感受著四周彌漫的熱意,不敢生出半點逃竄的念頭。

論起翻山越嶺,師兄弟幾個哪里能跑得過眼前的赤蛇?

他們可沒有忘記許緣是怎么將他們輕而易舉地繳械擒住的。

除了寄希望于對方大發善心之外,心中根本存不下其余的念頭。

許緣將沈鑿最后遞來的布帛展開看了看,神色突然僵了一僵。

他好像忽略了一個問題,看著這通篇的遒勁字體,撇捺勾畫自有氣韻。

這些都不是重點,許緣的神色漸沉。

這字既非篆書金文,也不是隸書行楷,和狂草字樣有些類似但絕對不是同一物。

應該是這片天地的獨有文字。

這么說來,許緣竟是成了個文盲。

前世自己又不是什么研究字體的行家,能夠勉強憑著某些相似的筆畫認出些常用的篆行草楷已是殊為不易。

至于此世的這具身軀,難道指望一條蛇的識字量嗎?

先前粗略一翻沒有發覺不對,現在沉下心想要瞧瞧,才發現這通篇的字樣自己至多能辨認出三四成。

字都認不全,更別提其中蘊藏的深意關竅。

雖然許緣只是打著觸類旁通的心思,本想仗著修行生靈的高明眼光來瞧瞧凡俗武學有甚可取之處,但現在也無疑淪為泡影。

許緣倒是不覺得這些凡俗武學有多珍重,但是一想到自己放了這幾個家伙。

還搭出去一片參葉,除了收獲一卷劍意書旁的皆是無用之物,心里就一陣虧得慌。

“人總得為自己行徑擔些責任。”許緣平靜地抬起兩眼,端詳攔在三個師弟跟前的沈鑿,沒有顯出四人料想里的滔天怒火。

但是鱗甲間火光未斂,映照得赤蛇面甲昏黃,兩眼里的金燭璀璨難以言喻。

許緣的喉間像是含著一口灼熱的火苗,嗓音帶著噼啪火星聲:“隨我走一趟。”

話音落下,四人未曾來得及反應,頓時涌上一股頭昏腦漲之感。

一色紅光攝起眾人,手腳受縛,就這么懸于半空。

像是被赤蛇遠遠吊在上空放著的風箏,晃晃蕩蕩地隨著赤蛇遠去。

翻過如聚峰巒,跨出洶洶明水。

山野景色猶如一道快速掠過的刺繡屏風,肉眼看不真切地一閃而逝。

猩紅光澤隨行,漫天白霧開路。

直至山野窮盡,人為鋪設踏平的官道映入眼簾。

當蟄伏于群山的赤蛇不再收斂身形,堂而皇之地展現出行跡。

暴露在生民萬眾之前的,便是這人面蛇身的神異精靈。

沿途鳥獸尚且見得習慣,遠遠地就躲開避讓。

但官道上始料未及的行人們卻顯得尤為狼狽。

綾羅綢緞的貴人們在仆役的攙扶下倉惶地鉆出抬轎,衣冠簡樸的行人也面露驚慌趔趄逃離。

許緣沒有遮掩自身蹤跡的想法。

一條十余丈長的赤蛇駕馭紅光白霧,聲勢巨大地行于官道之上。

“蛇!是蛇!”背著書簍的窮秀才面色慘白的跌倒在泥濘道旁,書簍里的經卷散了一地也顧不得拾撿。

一旁臂膀結實的莊稼漢一把扯起秀才的衣角。

窮秀才借著莊稼漢的力氣站直身,在滑溜的泥濘里深一腳淺一腳,踉踉蹌蹌地逃向山林。

突然間,窮秀才像是意識到什么,猶豫片刻,轉頭看向紋絲不動的莊稼漢:“你不逃?”

莊稼漢見窮秀才昏頭轉向地逃去又轉頭,啐道:“逃?逃個屁!”

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神異景象:“這是尋常的長蟲?這他娘是柳仙,逃哪去?逃得掉?”

“那,那怎么辦?”窮秀才聞言,愕然不已。

“怎么辦,跟我學!”莊稼漢撇撇嘴,“枉你還是個讀圣賢書的,莫不是讀書讀傻了?”

若是平常,秀才雖窮,卻也足矣自信仗著胸中點墨駁倒莊稼漢,但現在危急關頭,他根本生不起反駁的念頭。

他急切地盯著莊稼漢,意思不言而喻。

莊稼漢扭頭看向道旁,撿了塊干凈的地兒。

“噗通”一聲,跪倒在路旁。

秀才猛地瞪大雙眼,卻見莊稼漢已經干脆利落地磕起響頭來。

額頭和干硬土塊相撞,砰砰作響。

正當秀才愕然之際,莊稼漢壓低的聲音短促傳來:“還愣著干嘛?”

秀才一縮脖頸,看向即將蜿蜒游來的赤蛇,心一橫,也有樣學樣地連忙跪倒在地,接連不斷地磕起響頭。

正磕時,突兀感到頭頂一陣溫熱氣息。

一縷白霧在指縫間游離,紅光將地上泥地都映成血色。

秀才心知是什么停在他身前,不敢停下,磕得更急更狠。

砰砰聲沉悶而急促。

許緣神色古怪地盯著競相叩頭的兩人,沉思片刻,搖頭遠去。

直到那熱意遠去,秀才才敢抬起頭悄悄望一眼。

那赤影早已遠去,秀才大口喘息著停下動作,甩了甩袖口和額頭的泥塵。

他捋起袖子朝莊稼漢拱拱手,劫后余生地長吁一口氣:“多謝。”

莊稼漢揮揮手,撐著膝蓋站起身來。

他抹把汗看向遠處道:“那里是不是縣城?”

秀才順著莊稼漢的目光看去,點點頭:“是,怎么……”

秀才的話戛然而止,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上慘白:“我娘還在城里!”

莊稼漢搖搖頭,安慰道:“想啥呢,就是這種敢走官道的柳仙,想也不敢與城隍老爺作對。”

聞言,秀才的臉色總算是有了一絲血色。

他匆匆朝莊稼漢拜別,胡亂撿起書簍,將經卷扔進其中,背起來拔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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