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冗官現弊端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539字
- 2024-03-01 13:20:14
第二日早朝過后,垂拱殿里發生的故事即向宮城外傳出風聲,原來,這場自持續了一百多日的旱災,叫百姓與群臣再無法忍受,由此彈劾趙禎政有所失,上天遷怒,烈陽當空,滴雨不下,荼毒人間。何謂政有失?罪過最大,莫過于西北與西夏連續四年征戰,士卒死傷無數,賦稅沉重,百姓不堪承受。
趙禎本就節衣縮食,日子清貧無異百姓,早朝之上,面對諫官指責,更是心愧難當,想下罪己詔,撤減飲食,可事情哪有這樣容易解決?大臣們有人支持,有人說此舉崇飾虛名,有人覺得不如日夜祈禱,有人又想趁機重立主戰派的話語權重。
趙禎聽膩了,也聽煩了,諫官王素提議趙禎戒女色,將王德用進獻的兩位美女送出宮。趙禎后宮人少,對兩位美女多有不舍,然心系天災百姓,只能下了狠心,兩位美人每人厚賞錢財三百兩,退朝之后即送出宮門。
王素見趙禎涕淚漣漣,于心不忍,勸說過段時間再送走也不遲,趙禎拒絕了:“朕雖為帝王,也有兒女私情,我怕與她們耽溺久了,情到深處,不忍別離。”
這段故事傳到民間,百姓也都同情趙禎,可天災并未寬恕他,反而變本加厲,天更旱,民更渴,逾半月后,京城已沒了從前的繁華景象,酒坊飯店關門謝客的十之八九,四條大河,除汴河還有淺淺水流,其余三條已經見底,農田灌溉更是不可能。
李元惜仰望那火紅灼熱的太陽,當真不知自己還可做些什么。
孟良平深知與其揪著趙禎個人執政或品性緊緊不放,不如繼續尋找水源,他日日在外辛苦奔波,朝內百官對他的不滿卻越來越嚴重,提議撤了孟良平水監一致,改由一位名字中帶有“淼”的官員來接任,所幸大部分官員和趙禎都不糊涂,沒有當真,君臣實在沒了辦法,只好寄希望于祈雨。
這主意又是王素提出,趙禎于是答應明日即到醴泉觀求雨,然而王素不允,他認為心誠則靈,醴泉觀太近,怎么能因為怕熱而不到遠處求雨呢?
于是,內侍到街道司傳旨時,求雨的地點居然變成了西太一宮。
李元惜再向內侍確認了一遍,才確認,趙禎真要出宮了。她在京三年,從未聽說過什么西太一宮,周天和提醒她,這也是座道觀,不過不在城中,而在京城外西南處的八角鎮,距離皇城十分遠。
王素此舉,簡直是胡鬧!李元惜真恨不得唾沫星子濺他一臉!如此干旱熾熱的天氣里,讓體質本就偏弱的皇帝步行上百里,萬一出個好歹,他可擔當得起?況且皇子趙昕只有三歲!
她心里堵著氣不痛快,便問內侍“水監孟良平沒有反對嗎?”
“官家尤其注重孟水監的意見。”內侍恭敬答道:“其實,朝內初起祈雨的念頭時,官家就召孟水監進宮問話,祈雨一事,成,則是人地人和,不成,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又給百官挑毛病找了理由嗎?”
“正是此理!”李元惜從來不信天上還有個皇帝,天上的皇帝能憑喜怒,輕易玩弄人間的皇帝。祈雨一事多荒唐,孟良平是否可曾反對過?
不想,內侍透露,孟良平并未反對祈雨,不僅未反對,還擬定了個日子,叫官家在這天松口。趙禎信賴孟良平,因此,照他所建議的,在今日早朝時,向王素松了口。
這,是李元惜沒想到的。她雖猜不透悟不透孟良平為何這般做,但既然圣旨以下,她只能遵旨。
“陛下車駕出宮,街道司自當前去掃街開路,維護秩序,可如此一來,難免被外知曉他的行程!百姓擁堵倒還還說,若有亂民行刺,怎辦?”
“百姓擁堵,街道司疏通,至于官家安危,皇城司職責所在,自有擔待。”內侍回答。
無法,李元惜只好全力以赴,派出街道司最得力的六營青衫,從皇城御道一直排去八角鎮,帶足了清掃的工具,她自己也騎馬上路,前后奔走監督,不敢半分懈怠。果然,街道司這么大的動靜吸引了百姓好奇,尤其是御街上的行動,更是讓人猜測了三四分,多少人來問事由,李元惜起先忍著不說,但后來,那些早朝官員們的舌頭經由內眷傭人,被安到了說書先生的嘴里,趙禎要出宮祈雨的消息不脛而走,再后來,宮中傳旨詔告百姓,至此皇帝出宮祈雨的消息傳遍京城,李元惜也不藏著掖著了。
至傍晚時,諸事安排妥當,李元惜又饑又渴,疲憊不堪,回衙司的路途中心念一轉,驅馬往都水監去,衙役告知,孟良平已前往汴河巡視,于是,她又掉頭往汴河一路去尋,馬兒也渴也累,跑了小半個時辰,便撒脾氣不跑了,而李元惜抱定了今日一定要見到孟良平的心思,只好棄馬交由賃馬行的兄弟帶回街道司去。
京城里的商鋪不景氣,周家的生意也不免例外,蕭條了許多,小左的會計鋪剛開業,就面臨著這么大的天災影響,縱使賬房先生們絞盡腦汁,又能想出多少好法子,解救一城的商鋪呢?
汴河里多的是人拿桶來舀水用,李元惜徒步沿著汴河尋找,腳底生煙,人也沒了氣力時,就見前面不遠處,在河畔旁的枯樹下歇著十幾個搖著扇子敞著肚皮乘涼的人,也不打水,一個個閑得好像沒事干,她走近了去看,這些人身上還著著官衣,是都水監的下級官員。
李元惜欣喜極了,忙問他們孟良平是否在附近,他們見來人是李元惜,頓時哭喪著臉,指著河床旁的幾個身影道:“就在那里。李管勾,誰都知道,孟水監尤其聽你的話,你快幫我們勸勸他,歇歇吧!”
原來,他們指望李元惜能勸勸孟良平保重身體,尤其是注意保重他們這些下級官員的身體,先歇息個把時辰,最好認命,乖乖躺家里的床榻上,等著老天下雨。
“平日里我們跟著他東奔西跑也就算了,這回可好,連著三天從早到晚,我們連一眼都沒合啊,”監丞們哀告:“縱使咱們是鐵打的,也該融化了,何況是血肉之軀呢?”
李元惜看看這些個官員,他們臉頰上還留著衣服的褶子印,嘴角殘留著白色水漬,一副懶懶散散的模樣,面皮也比孟良平白嫩多了,她再往往河床看去,只見孟良平與兩位監丞赤著小腿踩在泥地里,躬身在泥水中不知鼓搗什么。
當下,她怒從心氣:“水監尚在忙碌,你們怎敢在此打盹兒?”
“忙,忙有用嗎?他又不是龍王爺!”官員們見李元惜這里沒戲,翻了身,閉了眼,懶懶散散又去睡覺了。
李元惜憤懣不堪,踹了他們兩腳,疾步翻下河邊柵欄,往河床大步流星而去,到了近前,見孟良平與兩位監丞拿著瓢,在河水里舀著什么,偶爾拿出一塊黑乎乎的樹皮樣的東西,便仔細研究它是什么樹,偶爾又撿到一把草,判斷它是多久之前漚在水里的。
李元惜不懂這些現象背后的道理,她看孟良平更比之前消瘦黝黑的模樣,心疼極了,而孟良平亦察覺到有人在身后,扭頭來看,見是李元惜,微微一愣,便咧嘴來笑,一笑,嘴唇干住的硬血痂又裂了,血染紅了牙齒,他尚不自覺。
“你來了。”他歡喜地說,其他兩位監丞趕忙向李元惜見禮,李元惜連忙制止他們。
“挨著水,怎么不喝水?”她拾起他們的水壺,心里頓時一沉:這水壺都空了——“什么時候空的?你們不要渴死嗎?”
她摘下自己的水壺,拔了壺塞,叫他們來喝,孟良平先飲兩口,拾起監丞的水壺,分斟了約莫一半進去,兩位監丞也不客氣,趕緊捧過去喝了起來。
“忙起來就忘了,”孟良平把水壺遞給李元惜,指指地上鋪著的衣服上那些零零碎碎的木炭和麻布:“有這些東西,汴河任由我們喝,不會渴。”
李元惜真是又急又氣,真恨不得從不認識這個人。
她扭頭向樹下那幾位瞭了眼:“為什么不叫他們來幫忙?”
“他們?”監丞嘲笑道:“他們能跟到這兒,就算不錯了。”
見他們如此淡然,李元惜更驚奇:“都水監從前不是這樣子,這一年來,辦事的人多了,事兒卻怎么越來越辦不好?”
“每年科考那么多人,都往哪兒安插啊?”監丞道,孟良平制止了他們繼續叨叨,交代他們渡到河中央去,到水流最快的地方撈一撈,他則提腳走出泥濘,來與李元惜講幾句話。許多天不見,他雖被公務牽絆,忙得抽不出身子,但心里一直牽掛著李元惜。李元惜覺得他又黑又瘦,他還覺得她更瘦呢。
“今年不就要離京回延州,去找元昊報仇嗎?這副身子,怕是連他一錘都抵擋不住。”他在褡褳里摸索了一會兒,找出些干糧和肉脯,把干糧在水里先泡軟些了,再給李元惜吃。李元惜再分兩半,孟良平笑笑,拿來吃了。
“江南連續半月罕見的大暴雨,正在鬧水患,田地民宅被淹無數,百姓只能躲在河堤上避難。要是能把江南的水抽調過來給京城用,那么兩地都不會有災患了。”他憂愁道,“把南方的水調入北方,就像北方的煤炭送到南方那樣便捷,該多好。”
“那得是多大的工程啊!”李元惜無法想象,就連孟良平這個水監放任天馬行空的想象,也覺得這只是一句空話,自古以來,北方的風雪刮不到南方去,南水也救不了北旱,這是自然定數,人力豈可扭轉?北方遇旱,只能動用儲備的水源,挖掘地下水,兩項都空,就只有干熬了。
“這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李元惜道,想起內侍告訴她的話來,于是又問孟良平,為何明知祈雨無用,還不阻止官家祈雨?
“怎是沒用?”孟良平溫和說道:“你元惜不信天上有皇帝,百姓卻相信,官家是治理百姓的萬民之家長,百姓信什么,他便要做什么,同時,為權衡朝中勢力,他更身不由己。譬如說,王素諫言官家戒色,你道只為戒色嗎?那兩位被攆走的女子深得官家寵愛,曹皇后身邊的養女也曾得到官家臨幸,心生妒忌,因此與朝廷重臣賈昌有了聯系,賈昌又指使王素施壓,官家在宮里宮外都需仰仗曹家,這才有了戒色祈雨的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