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槐女請求后，李青徑直離開了陰遮林。

路上他思緒紛雜，想到了許多事情，比如為何三緣觀主會讓他來游山，對方說讓他樹立山主威嚴的事明顯是個笑話，莫說山頂的千年大蛇，就是拄著拐杖的胡小慧，他都未必打得過。

但如果三緣觀主讓他游山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遇到槐女呢……

不過這些還都是猜測，李青當即決定不再游山，先回去道觀，與三緣觀主說明陰遮林里遇到的事，這樣總好過他胡亂揣測來的踏實。

一路穿林越澗，待看到那條通往道觀的山道時，李青忽然放緩腳步。

只見山間小路上，一道熟悉的鬼影正飄飄忽忽的往上走。

對方每走兩步身影就會憑空消失，而后又突然出現在遠處的石階上。

似乎感知到了林間有人注視，那鬼影忽然扭頭看向某處。

兩相對視，鬼影清麗端嫻的臉上露出一抹欣喜。

李青看見那鬼影面容，心里浮起疑惑，這鬼大姐閑著沒事，在山道上瞎轉悠什么？

看她前往的方向，倒像是要去道觀的模樣。

“哎呦，玉衡道長欸，奴家正要去尋你，沒曾想卻在半道碰到你……”趙芝曼幾個忽閃飄到李青跟前，開口就帶著幾分欣喜和幽怨。

“……”

李青警惕的看著對方，這討債鬼該不會是要尋他討債的吧？他接收道觀債務這才幾天，哪有這樣上趕著來要債的，他就是出去當響馬搶劫，也不見得能這么快籌來欠款……

“趙大姐有事請說，只要不是急著討債要糧，一切都好說。”

趙芝曼聞言立時沒了喜悅，不施粉黛卻白的不像話的臉上只剩下了幽怨。

“奴家上輩子是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你這冤家。”

女鬼渾似個唱戲演角的優伶，說起話來拿腔作調，若換個毛頭小子，恐還真會迷了她的道。

李青后撤一步，與之拉開距離，恪守陰陽分隔的界線，頷首道：“小道和趙大姐是近鄰，關系自然親近，如何談得上是冤家？”

“大姐若是沒有其他事，小道便先回去了。”

趙芝曼聞言頓時收斂起來，冷哼道：“我不辭辛苦過來給你報信，你不言謝也就罷了，卻還嫌我礙了你的路。”

“也罷，我就不該多管閑事，就該由著你被人拿去砍了頭！”

李青剛繞開趙大姐沒走兩步，便又退了回來。

“趙姐姐有事請說，小道洗耳恭聽。”

趙芝曼聞言面色緩和下來，說道：“外面那些官家不知又發哪門子瘋，派了陰兵道吏在靈境外駐扎，妾身起初還當他們路經此地，借荒廢廟宇暫歇……”

說話間，她湊到近前，仔細看了看李青面容，隨后從裙袖里取出一張通緝令，畫像上的人與他有八分相似。

“這份由陰兵張貼的通緝令是妾身在鬼市一處墳頭上發現的，今日早間還有道吏來到鬼市打聽靈境消息……”

李青接過通緝令，上面所畫的十惡不赦之徒與他極為相似，唯一不像的點便是畫像上的冷俊后生比平時的他多了幾分兇惡。

想起幾日前在靈境發現的紙人，他心里立馬有了猜測。

那些紙人必然有漏網之魚并未進入靈境，而這些道吏陰兵多半就是得了紙人背后操控之人透露的消息，方才尋到此處。

收起畫像，李青朝趙芝曼拱手道謝。

眼前的女鬼與松鶴觀與其說是鄰里，其實更像是依托與庇護的關系。

他自認外界發生的事情躲不過三緣觀主的法眼，但一碼歸一碼，若真有像趙芝曼這種前來告知訊息的朋友，他還是會記下這份情誼。

辭別女鬼，李青回到道觀后，便又不停歇的來到觀主房間，稟告一應事宜。

三緣聽完弟子的話，倒也沒有多少表態，只是點點頭，說道：“無妨，且由他們去鬧，等過些時日，自然會消停。”

李青有些擔憂道：“靈境驚于天雷，若是最近遭逢雷雨天氣，怕是會讓他們發現異常。”

三緣淡淡一笑，似是已經料定天機：“近來旬月無雨，看那西首白虎星俯臥，若無變化，也無雷霆。再者，就算他們發現靈境所在，又有何妨？

那是他們命數盡了，你又何須憂慮。”

“……”

李青深吸一口氣，對泰然自若的師父又多了一絲欽佩。

不過仔細想想他也就釋然了，此間靈境并非只有觀主和他，山頂的那兩條大蛇，還有陰遮林里聚養煞蠱的槐女，都不像是好惹的主。

倒是他只想著此事因自己而起，一心想要自個承擔，便忽略了這些因素。

說到底，孤身闖蕩慣了的他，還是沒能適應背后有人的感覺。

“你還有什么事？”見此間事了，對方依舊不肯離去，三緣不由問道。

李青深吸口氣，將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說出。

“師父讓弟子前去游山，樹立道觀威嚴，分出主客……”李青將山頂大蛇還有陰遮林槐女反客為主的事情講述一遍，至于山腳的女鬼更不必多說，那位可是道觀債主！

反觀他自己這一路游山，倒是讓其他鄰居把威嚴都樹了一遍。

三緣心里覺得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怪道：“貧道可沒讓你這時游山，你現在道行不夠，修行不夠刻苦，卻還怎的反過來錯怪我這個當師父的？”

“……”

李青瞠目結舌，當初是誰說的讓他有空時就去巡游山門，樹立道觀威風的？合著這個有空是指自己修行有成之后？

李青發覺不對，開始細想自己為何會有現在就去游山的念頭，最終他的腦海里卻是浮現出了符錦師妹的身影。

是了！是符錦一直攛掇他前去游山，還說什么擇日不如撞日，山里的鄰居都是些好欺負的軟柿子，可以任他拿捏，種種此類的欺騙之語。

忍住現在就去找符錦火并的沖動，李青又向觀主詢問起了大師兄徐勝治的事，以及陰遮林里槐女所述之情是否真實。

三緣看著他默然不語。

李青立時便明白了真假。

“師父若是需要弟子幫助槐女……”

李青話音未落，三緣便打斷道：“我原也沒讓你此時就去見她，也沒想讓你現在就知道一些舊事。”

頓了頓，三緣坦誠道：“此事你只需自行決斷，無論你最終做出何種選擇，貧道都不會怪你。”

看向陷入思索的李青，三緣繼續道：“你大師兄受我言傳身教最多，卻沒有修成道果，你二師兄同樣如此。”

嘆了口氣，三緣頗有些無奈：“其實貧道為你取道號為玉衡，便有放任你成長的想法。”

“有人言，玉衡長八尺，孔徑一寸，下端望之以視星辰，蓋懸璣以象天而衡望之。也有人說，玉衡的衡是以王權的“衡”來命名，有權衡之意。

是以，今后這些事情還是由你自己衡量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