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世蕃思索片刻，腦中閃過種種可能，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準備毀堤淹田，這已經是他最后的退路了。

更何況有了福王朱載堃的先例放在那里，那自己便有理由應對事發之后的苛責。

馬上便是端午，桑苗如果遲遲種不上，年底貿易到海外的五十萬匹絲綢無法如期交付，那嚴家便真的到了山重水復疑無路的地步。

“我馬上寫信給鄭泌昌，這件事不能讓胡宗憲先知道，對方已經不可信了。”

嚴世蕃心中已經將胡宗憲跟清流畫上等號，打定主意，便不再拖延。

一俊遮百丑，只要他能替皇上弄來銀子，那么這便是自己的翻身機會。

至于清流黨，若是膽敢阻攔，那自己便以擾亂國策之罪讓御史上疏，非要讓對方見見血。

很快，嚴世蕃便寫好了毀堤淹田的實施步驟，為了防止東窗事發留下把柄，他特意在書信末尾提到，讓對方閱后即焚。

待到墨跡晾干，嚴世蕃便將信件塞進竹筒，使用蜜蠟包裹，找來心腹將信件加急發往浙江，務必親手交到浙江布政使鄭泌昌的手中。

兩封書信快馬加鞭的送往南方，一封到蘇州，一封到浙江。

發給王文玄的書信由北鎮撫司的專人傳遞，比一般驛站還要快上許多，五月初一便到了吳縣。

蘇州府，吳縣縣衙。

王文玄端坐在縣衙大堂，小心拆開密信，仔細瀏覽了內容，對于信中提到的事情，他自然異常用心。

快速處理完今日吳縣事務的王文玄，找來縣丞，準備視察縣郊的工坊作業情況，好按實回信。

吳縣城門處到縣郊的土路邊上聚滿上工的民眾，四人一組，扛起石錘用力夯實地面，再過不久，這里便會誕生吳縣的第一條水泥路。

水泥工坊生產的水泥已經開始進行小批量的生產，整個工坊猶如一臺精密的儀器，工人之間的配合也越發默契。

縣郊工坊區里，幾座巨大的青磚煙囪無時無刻不在冒著濃煙，導致整個縣郊的上空逐漸蒙上一層灰色。

王文玄聞著有些刺鼻的味道，沒有絲毫表情，對于這種情況，他已經習以為常。

這日，龐大腰粗的馬二兢兢業業的完成自己一早的工作，察覺快到用飯時間，便抱著自己的瓷碗來到工坊區食堂。

因為來的早些，此時的大食堂里并沒有多少人，因此馬二很高興，自己說不定又能多吃上一塊肥肉。

排了一小會隊，馬二便到了窗口前，打飯的是幾個死了丈夫的寡婦，縣令大人看她們可憐，便將這些人安排在大食堂做飯。

“林妹子，食堂一天能給幾個工錢啊？”

馬二趴在臺子上，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瓷碗，不忘調戲幾句負責打飯的林寡婦。

“呵呵，五個大錢。”

林寡婦將馬二的瓷碗遞到臺子上，笑著伸出五根指頭。

“那真不少，還缺人不？我讓我家婆娘也來。”馬二賤兮兮的追問道，眼里滿是羨慕。

工坊做功的人，大食堂管一頓中飯，這些在食堂做飯的人則是管兩頓飯食的，雖然只是半干的米粥，但依舊讓許多人趨之越騖。

“想來，哪天等你死在磚窯里，說不定你婆娘就能進來。”林寡婦拿著鐵勺敲著鐵鍋大笑道，嘲笑對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

“哈哈……”

排在馬二身后的幾人也不由大笑，全當飯前談資。

說實話，沒有哪個男人是不羨慕的，自己在工坊上工，自家婆娘在食堂打飯，那日子簡直不敢想會有多美。

“滾你娘的蛋。”

馬二不敢罵林寡婦，但對身后的工友一點也不客氣，抱著自己的飯碗，一邊罵罵咧咧的走開。

找到一張沒人占著的爛板凳桌子，馬二將筷子在身上擦了幾下，便毫無形象的大口吃了起來。

至于碗里那片唯一的紅燒肉，馬二每次都是留在最后吃，他很享受這種快感。

“這位工友，食堂的伙食怎么樣？合不合口味啊！”

一道溫爾儒雅的聲音在馬二耳邊響起，他回頭瞅了一眼問話的年輕男子，立刻便緊張的站起身來。

隨著馬二起身，原本嘈雜的大食堂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默默起身，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馬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結巴的高喊道：“草民馬二叩見縣尊。”

王文玄來時便沒有穿戴官服，準備來一場微服私訪，卻不曾想被人認出，只好無奈的拉起跪地磕頭的人影，輕聲說道：“你先坐下吃飯，本官不過問幾句話，你如實回答。”

“草民一定如實回答。”馬二誠惶誠恐的發誓道，雙腿不由有些發軟。

雖然他已經見過幾次縣尊，但還是害怕的要死。

“你是干什么活計的，一日工錢多少？”王文玄開口詢問道。

“草民是磚廠的幫工，負責挖土。一日五十文錢。”馬二擦擦額頭的冷汗，小心回答道。

生怕自己哪里惹怒縣尊，將他趕出工坊。

“上工有何為難之處？”

“草民斗膽，每月上工時間太少，足足留了四天，整個磚窯都不開工。”馬二委屈的說道，心疼不已。

少上四天，那一個月便是少賺了兩百文，一年下來，少賺二兩銀子了，這跟自己憑白把銀子丟了有何區別。

“這…本官也幫不了你。”王文玄苦笑道，無可奈何。

工坊的基本要求都是福王殿下提出來的，他們不過稍作修改一番。

對于休沐之事，當初他便有疑惑，大明官員每旬休息一日，這些工坊的幫工，卻比當官的還多休一日，著實讓他費解。

王文玄雖然疑惑，但對于福王殿下的命令，他自然全力支持。

除過個別特例，縣郊的工坊每六天便會修整一天。

簡單問過幾個問題，王文玄便急匆匆的離開，他再不走，大食堂里的百姓便不敢吃飯了。

離開了大食堂，王文玄開始視察工坊區。雖然是用飯時間，但所有工坊基本都在運轉，各種聲音嘈雜一片。

磚窯的煙囪冒出陣陣黑煙，幾個滿臉污垢的幫工有說有笑的朝著大食堂走去，眼里全是未來可期。

接連視察幾個工坊，王文玄也沒發現大的問題，一切都在按照福王殿下的指示平穩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