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武出了上陽宮,比起進宮時,身邊多了一人,除了上官婉兒和高力士外,多了一個披金甲的威猛紅臉漢,若非有些矮碩,倒也有些貼近關二爺的形象。
此人乃龍武軍中郎將唐睿,字休璟,年至七旬,因熟吐蕃、突厥、契丹戰務,在武曌將朝中能打全部撒出去滅契丹后,特提擢為了司衛少卿,為武曌參詳軍機之事。
“少卿真是老夫的貴人呀,老夫以為這輩子只能看守軍器庫的大門了,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身穿甲胄手持尖銳,更遑論這龍武軍中郎將的身份,那是軍中兒郎人人夢寐以求的美差。”
唐休璟本就是大紅臉,笑起來,整張臉像是皺皺巴巴干癟的蘋果。
裴武尤在思考武曌的用意,唐休璟在朝中沒有背景,乃邊關將領出身,又是臨時召回神都,將龍武軍的兵權暫時交給這樣一位為國家浴血半生的老成之人,考究甚多,可見武曌的心思縝密。
聞言道:“司衛少卿的品階可不低,是個養老的差事,可見圣神體量唐老將軍。”
唐休璟覺得自己受了裴武的恩惠,恨不得立馬拜把子稱兄道弟,坦言道:“老夫這樣的人,在黃沙中金戈鐵馬習慣了,手上的老繭,身上的傷疤早已成了我的一部分,實話與少卿說了這次回京,度日如年呀!”
上官婉兒輕哼一聲道:“將軍慎言。”
唐休璟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內相上官婉兒,猛地哈哈哈大笑,掩飾尷尬。
上官婉兒眼神示意他退到后面去,自己到了裴武的身旁,見裴武是往宮城的方向,疑惑道:“先生受圣神信任,值此關頭,該平息神都愈演愈烈的疫情,卻不知去宮城何故?”
她雖不知道武曌給裴武具體吩咐了什么,但將裴武作為此次神都風暴的平息關鍵人,在武曌給予龍武軍調度權的時候已然是明牌,且依舊讓自己輔佐裴武便可看出端倪。
裴武看著妝容中性的上官婉兒,笑了笑道:“自然是抓人。”
上官婉兒頓時大驚失色:“你瘋了,雖然不知圣神與你怎么說的,但這種打草驚蛇的做法,絕非圣人授予,輕舉妄動你可知其中的利害!”
“內相,可是猜到了我要干什么?”
“我勸先生三思而后行,你與來俊臣雖有私仇,即便他是害馬天下的酷吏,但他畢竟為神都防疫直接負責的宰相,此時內訌,必將引發時局更大的動蕩,萬不能意氣用事,鷸蚌相爭,被有心人漁翁得利。”
上官婉兒差一點就要回頭,覲見武曌,奏稟裴武的失控,但又想著萬一這是武曌的授意呢,那她豈不是成了離間小人。
裴武看出來了她的疑慮,直直言不諱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眾人皆愣住,高力士勸阻道:“少卿三思呀,咱們才剛出上陽宮,咫尺之遙,何談將在外。”
他們實際上都認為,這個時候,先不說城中的疫情到底是誰設計誰策劃的,武延基和李裹兒在城中拋尸在明眼人看來破綻百出,得利的人太多了。武延基是魏王府的郡王,李裹兒是李顯的女兒,如果扳倒他們,東宮值得懷疑,梁王府武三思同樣得利,包括包藏禍心的悖逆之臣更是能渾水摸魚。
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平息疫情,再查出誰是背后主使,而不是像裴武這樣,濫用權利,對付政敵以報私仇。
裴武依舊不為所動,知曉幾人常年在宮中做事,維穩兩個字幾乎是他們對各種政變下意識的反應,斟酌著話對高力士和上官婉兒道:“諸位老成持重,可我并非肆意胡來,孰是孰非早就再明確不過了,亂花迷人眼,有不少的權勢都在這場大難中渾水摸魚,但對我沒有用,我始終知道,來俊臣便是背后操縱之人。”
“所以,其他人不談,來俊臣早該死,我既然受圣人所托,必然以雷霆之威拿下他。”
裴武話落,覺得其實他沒必要給眾人解釋,對唐休璟道:“龍武軍聽令,圍了南衙,抓住來俊臣!”
唐休璟遲疑間,裴武喝道:“怎么?中郎將第一天上任就要抗命嗎?”
“不敢!”唐休璟臉上的皺紋抽了抽,肅穆道:“兒郎們,隨我來!”
頓時大片的黑甲涌入皇城,裴武見狀,滿意道:“既然內相關心疫情,走吧,我們去道德坊等消息。”
上官婉兒回頭看了看上陽宮和皇城方向,抿著嘴一言不發。
…………
道德坊白云閣。
裴武還未入坊,便見坊前哀嚎遍野,都是洛陽縣衙和合宮縣衙驅趕來患者,其中有些人不乏是被冤枉至此,但神都歷來興盛告密,一旦有這種傳染的瘟疫橫行,不少民眾開始趁機攀咬和攻訐仇視之人,大街的疫患數量不斷的增多。
幾人穿過人群,好不容易擠到白云閣內,里面鴉雀無聲,有郎中正在施針。
裴武自是認識這兩個郎中,乃是他入宮前教授其救治李元勤,又吩咐他們來這里傳救治的法子。
果然待郎中施完針,腫脹痛苦的患者立即平靜下來,竟然安詳的睡著了。
“神醫呀!真是神醫呀。”一鶴發童顏的老頭贊嘆道。
年長的郎中露出慚愧的表情回答道:“白云真人謬贊了,此等仙術乃是得了李府公子所傳,也是他命我們到這里來授法。”
“哦?”白云子捋了捋撫須,他也是聽了徒弟們講有郎中治好了武延基,以為有人行騙,馬不停蹄趕來阻止了郎中繼續醫治李裹兒,郎中再三解釋,這才同意由他來旁觀一場對普通患者的治療,一套學習下來,不曾想簡單好學,一用便靈。
“李府公子,是誰?”
“裴武!”郎中回答。
“裴武?這名字好熟呀!”
“白云真人!”裴武聞言迎了過來,要知道當下誰來宣傳這救治之術效果最好,恐怕得要這位“精通鬼神”的道門宗主莫屬了。
郎中們見了裴武,尊敬的行禮。
“你是?”白云子看了這一幕問道。
“晚輩正是裴武!”
白云子頓時笑容和煦,待上官婉兒見了禮,讓徒弟們好生招待,單獨領著裴武去了內室。
“如此年輕,便能解這絕癥,小友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呀。冒昧問一句,不知小友醫術從何處所學?”白云子倒也干脆了,也不繞圈子,問出心中的疑惑。
“此法出自《黃帝內經》·素問·刺熱篇,乃上古流傳下來的智慧,晚輩不敢居功。”
白云子眼睛一亮:“果然如此!”又笑道:“小友可有修道之念?此等聰慧,假以時日必能成為一代宗師。”
裴武連忙擺手。
白云子臉色微紅,略有激動的道:“此法既然出自道家內法,可否傳于天下,讓萬民不再受鼠疫之苦。”
裴武自然明白白云子的用意,點頭道:“晚輩確有一事相求,如今神都鼠疫肆掠,百姓已到了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地步,想請真人作為此法的宣傳形象大使,推廣此術。”
“形象大使?”白云子目光灼灼。
不過白云子這么大的年紀,滿城去跑,裴武覺得好像有點難為人,遂道:“真人身體為重,實在不行也無妨。”
“成交!貧道答應了。小友可知,圣神登基以來,扶持佛教,道門勢微,這兩年有所緩解,此等壯大道門的機會,貧道豈能放過。”
裴武早知此點,所以才敢開口,向白云子叉手道:“如此,那便拜托真人了。”
白云子還沉浸在天上掉餡餅的喜悅中,擺著胸脯保證道:“小友放心,貧道定然做好形象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