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掌門。”

江云躬身行禮，表面上恭恭敬敬，實則暗自詫異：“道衍功也太神了，掌門剛才還冷冰冰的，眨眼就一團和氣。”

不錯，這是他定好的“結局”。

諸多長老趕赴后山，再撞見掌門對他頗為贊賞…有了這層關系，以后在三清宗不說橫著走，估計也差不多了。

時間不長。

空氣擠壓、扭曲，幾道神光驅散了薄霧，江云與爾方之間的空地上，幾道人影突兀地顯現，連陰翳的老林都亮堂了許多。

這幾人，正是道元五位長老。

“拜見掌門師兄！”

“嗯。”

道賢微微頷首，面色又冷了下去。五長老道廣歷來不愛言語，如今也是揮揮袍袖，將化作血人的爾方納入其中。

江云距離他不足三尺，此刻悄然運轉三諱洞明術。

眼底驚疑之色，隨之愈發濃郁。

果然…

道廣渾身陰氣濃重，更在烏青、爾方之上；聯想到爾方剛才說，烏青偷學了“師父的秘法”，可見陰八景秘術，就是道廣傳授的。

也就是說。

“道廣偷練陰法？”

江云滿面驚愕，目光游弋在幾位長老身上：“不止道廣…道奇也是…他們不是長老嗎，每人各領三清宗一門絕學，為什么…”

仔細想想。

這師兄幾人中，道元資質最好，可惜練功誘發了三尸，如今已經是行尸走肉。

老二道賢，則是掌門。

老三道奇，修鬼脯之術；老四道成走火入魔，而今還在宗門大牢，等待發落；老五道廣，修陰八景秘術。

再想到七十二峰、云海仙筑。

三清宗名門正派，混元一炁乃大道…

無盡陰暗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江云頭皮發麻，四肢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明明平日里看見的，都是仙氣飄飄、仙風道骨；嘴里講的，都是天下正法、玄門正宗。

實際上…

“看什么？”

卻在此時，眼前這張人臉微微變色，江云隨之驚醒，連忙俯身拱手，聲音卻難以平靜：“道奇長老，弟子…”

“呵呵。”

道奇與諸人相視而笑，之后神色和煦如長輩：“掌門師兄說得不錯，你的確是棟梁之材，若是想與碧心雙宿雙飛，本座自然樂意得很。”

“哈哈！”

江云心里一緊。

還沒想好如何應答，掌門道賢忽然將他們打斷：“此事稍后再議。江云，你隨我去一趟道藏福地。”

妙柳柳眉微抬，上前了一步：“師父，不知太上長老…”

道賢語氣淡然：“你等先去宗門大殿。”

“師兄，那我？”道廣拱肩縮背，活似藏在陰影里的鴟鸮。

道賢背過身去：“不必。”

爾后。

藏在袖中的右手隨意掐訣，祥云便從腳下升起，托著他與江云飛向觀月峰以東、那座勝景如畫的翠峰。

“掌門，是否不妥？”

江云向下俯瞰，道元等人眸光閃爍，想來各懷鬼胎，妙柳眉宇間隱隱有怒意，似乎對他頗有微詞。

他也有點看不透道賢了。

先前施展道衍功，結局定在道賢當眾夸贊。

如今事態發展，已然有些超乎意料…莫非道賢看破了我的手段？不對…或者說，這位高深莫測的掌門，是真覺得我有點東西？

然而事實更加驚人！

“此處沒有旁人，”道賢立于祥云之上，深邃目光俯瞰七十二峰，仍是泰然自若，“不必再裝了，當真以為你的所作所為，無人知曉么？”

什么？

江云心弦緊繃！

剎那之間，種種猜測從腦子里閃過，莫非我的臥底身份，他已經知道了？不可能啊，就算是金丹修士，也沒理由勘破道衍門的陣法…

但是我跟師兄匯報任務，極有可能被他探查到。

冷汗順著額頭滴落。

江云緊張到不敢用力喘氣，他忽然想到“玄苓”…那件傳聞中的仙寶，或許正有監查之能？還是…

“掌門…我…”

他將身子躬得很低，生怕道賢從他的面色，看出什么破綻；抱緊的雙拳隱隱打顫，如若道賢有意殺他，哪怕有道衍功、奇正劍經。

也是必死！

“緊張什么？”

道賢收回俯瞰的目光，狐疑地望著江云，又忽然明悟般笑道：“原來如此。你擔心他們發覺，先一步將你抹殺，其實大可不必。”

也不是沒有道理。

江云不敢應聲，又覺得道賢此言甚是偏頗。

難道被你發現我是臥底，我就不怕了？

“掌門，難道你…”

江云雙目陡睜：“你也是？”

道賢也是臥底？！

“不錯，”道賢微微頷首，神色凝重起來，“想來宗門實情，你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如今內憂外患，宗門上下必同心協力。”

江云先是一怔。

“確實…”

很快他又點點頭，緊繃的心弦跟著松弛下來。

嚇死老子了！

原來他說的是宗門爭斗、長老們修習陰法，老子還以為臥底身份暴露了。

“不過你倒是很聰明。”

祥云緩緩落下。

兩人站在翠峰畔，夜色正朦朧，漫山翠色隱約，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景。道賢帶他走向山腳下開辟出的洞府，口中笑道。

“大師兄眼光甚高，對你定有惜才之意。”

“想來再過不久，就要主動收你為徒…唔，道奇似乎也有此意。”

說這些是什么意思？

江云沒聽明白，道賢也不準備說下去，兩人進入洞府前，他又似隨意地淡淡道：“你既已修習三清五劍，日后便要與我同心。”

“請掌門放心！”

江云刻意加重語氣，道賢倒沒什么多余的反應。

這處洞府便是“道藏福地”。

乃將翠峰徹底掏空所建，其與翠峰齊高、更是深入地下數丈；縱橫十余丈，沒有一絲燭火，全靠法寶長明燈照亮。

入目所見，盡是石制書架，林林總總、粗算在上千之數；書架擺放并不死板，反倒像是隨處放置，卻又井然有序。

所謂道法自然，大抵如此。

至于藏書，那更是難以計數了。

“唔…誰呀？”

府門一側。

糟鼻子老頭衣衫襤褸，抱著酒葫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咕噥著，掌門道賢卻恭恭敬敬，向他深深拜了一拜。

“師叔，道賢來向您請罪。”

江云錯愕不已！

這糟鼻子老頭…居然是太上長老？

前世看過的網文里，越是隱藏高手，越可能是這副德行；不過江云詫異的是，白天秦廷還跟他說過，他們那一輩都死絕了。

原來還有一位藏到了這里。

“道賢啊，嘿，”老頭兩手用力，撐著石桌支起上身，眼皮都沒抬，“你們這群小輩，還敢來找師叔，滾滾滾！”

道賢并不生氣：“有位弟子名叫爾方，暗中修煉歪門邪道，已被師侄處置，師叔若有什么不方便…”

啪！

老頭隨手抄了幾塊石子，毫不客氣地甩向道賢！

“聽不懂人話？”

“滾！”

這一手未使半分靈力，速度不慢、力道不弱，道賢雙眉微蹙，只得拂袖擋開：“那師叔，師侄就先告退了。”

江云暗暗嘖舌，這都老成什么樣了，動起手居然不下于年輕人。

越老越妖啊！

“走吧。”

退出道藏福地。

道賢絲毫沒有讓江云走的意思，腳下祥云再生，兩人又到了宗門大殿。其他長老早就等在這，道元、道奇端坐玉階之上、掌門之位左右，氣氛竟有一絲凝重。

見兩人一同進來。

道元目光微凝，妙柳更是狠狠剮著江云，語氣甚為強硬：“宗門商議要事，你來做什么？”

“出去！”

“且慢…”

“住口。”

不待道元開口，道賢已掠過兩人，抬步邁上玉階。

“今后宗門事宜，就讓江云也參與吧。”

語氣又恢復了往日的平淡。

卻如平地起驚雷！

四人審視著江云，神色不一，妙柳香肩聳動，緊咬銀牙，俏臉上騰起紅暈，居然半晌才讓到一邊。

“無所謂，”道奇也不似方才，態度變得很隨意，“師兄，你閉關這么久，想必二師叔已經無恙了？”

江云耳骨微動。

二師叔…

想來便是秦廷口中的二師兄，三清宗的太上長老。

道元側過頭。

雖未開口，雙目卻盯住道賢，一身和氣之中，透出絲絲戾氣。

就連道廣也陰惻惻笑道：“師兄金丹后期，修為之高，唯獨大師兄能比一比，嘿嘿…二師叔一定好的不得了！”

“呵呵。”道元微微頷首。

大殿中歡聲笑語，看似溫馨和睦、兄友弟恭，但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這片祥和中暗藏玄機，稍有差池，三清宗就要變天了。

“愧對師兄、師弟。”

掌門道賢起身，沖眾人拱了拱手，語氣仍沒有絲毫起伏：“方才，二師叔已經仙逝。”

什么？

滿堂笑聲當即止住！

道廣噌地起身，眸光陰鷙、凝視道賢：“二師兄，你為師叔療傷這么久，就為了治死師叔么？”

“師叔，生死有命。”

妙柳眼中精光閃爍：“師公大限已至，縱使師父留得他老人家一時，也是杯水車薪…”

“哼！”

強盛威壓驟然落在妙柳肩頭！

道廣面色愈加陰沉，卻是不再看妙柳一眼：“此言差矣！我跟道奇師兄算過，二師叔金丹后期，少說能活兩百余歲。”

“他病重那年，剛過一百二十歲…”

滿堂寂靜。

妙柳嘴角溢出一絲血，她竭力承受著威壓，顧不得與道廣辯解；道奇則嘆著氣起身，不住搖頭：“說來也是可笑，堂堂修士竟會染病…哦對了。”

“還沒跟掌門師兄請教…”

道元低頭思忖，此刻抬起頭、打斷了道奇：“師弟，二師叔究竟是何病癥？”

道賢掃視在場眾人。

仍是面無表情。

沒有喜怒、沒有哀樂，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幾位長老呼吸微凝，氣氛陡然緊張起來，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復，若是稍有不對，他們不介意開戰。

這個機會…

他們等了太久！

良頃。

妙柳身上突然一輕。

只見道賢袍袖落下，正重新坐回掌門位子上。

“不知道。”

所有人同時怔住！

不知道？

道廣臉色驟變，體表已有陰氣溢出：“師兄，你當我等是傻子嗎！”

“并非如此，”道賢淡然處之，“二師叔為何染病，染了什么病，當初我也請教過五師叔，你們若是不信…”

話音未落。

道廣忽然抬掌，一道詭譎氣息撕裂空氣，瞬息擊向道賢面門！

“廢話少說！”

“你身為掌門，竟然暗害師叔，還想包庇自己的罪行？”

“可笑！”

說話間。

他連出六掌，澄明氣息與陰氣混在一處，竟如陰陽兩氣糾纏、混合，且掌力一次次攀升，有如排山倒海。

又似黃泉天降！

道廣更是身形一閃，趁著這六掌打出、欺近道賢身前。

骷。

道袍鼓蕩之際，一身肌膚陡然玄如墨色，燭火照耀下隱隱綻放烏光。

陰八景秘術！

江云心頭大震，這是最純粹的陰八景，渾身都如燒炭一般，可謂強到了絕巔，比正常修煉的肉身更強了一線。

遠非烏青、爾方可比…

光是道廣沖上玉階引起的氣浪，都險些將他掀翻在地！

“小心！”

江云驚叫一聲，妙柳就站在玉階前，道廣卻視而不見，他掌心烏光明滅，似乎是想直接拍碎妙柳，進而襲殺道賢。

救不救？

若要救，恐怕就暴露了…

短短剎那，江云已出了一身的汗，他不清楚道賢的底牌，無論奇正劍經、抑或道衍功，即便使上太虛飛伏法，都有被看穿的可能。

就在此時。

玉階上忽然光華大作！

一股絕強氣息明并日月、如日中天，瞬息蕩清全場陰氣！

“什么！”

道廣右掌就要拍在妙柳胸口，此刻卻被氣息擋下，竟連半寸都難以推進，尤其遍覆肉身的烏光，居然也要被這氣息消磨光了！

陰陽可調合、卻不可共生，修煉正法最忌陰氣…

怎么可能消磨掉呢！

然而抬頭看去，道廣心中困惑當即解開。

其他人的目光同樣聚在道賢身上，方才那幾掌打來時，道賢根本不閃不避，直至妙柳將被打中，一樣寶物才從他袖口飄了出來。

滿堂明正之氣，正是來自這件寶物！

那是…

一株草，一棵樹？

確切地說，那是一顆小草大的“樹”，栽種在女人巴掌還小的缽中；那缽深棕顏色，隱隱透出珠光寶氣，想來并非凡物。

居然僅僅用來盛放小樹…

“玄苓！”

道奇雙目圓睜，眼球布滿根根血絲，貪婪之色不加掩飾。

似乎下一刻就要伸手去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