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早上醒來，我發覺自己死了。

首先發現我死亡的是妻子。我看到妻子先是推了推我，發現我已經僵直。僵硬也不足為奇，近兩年來妻子已經知道我不能輕易挪動，全身關節僵硬。然后用手試試我的鼻息，已經沒有呼吸。近半年來，妻子發現我有時呼吸困難，經常用手按壓自己兩乳之間的穴位。我看到妻子略顯慌亂，但隨后就安定下來。她首先打電話告訴我母親、兄弟姐妹。然后我聽到母親那邊說，這怎么可能！什么病這么快？

是心梗。

是昨天夜里或是今天早晨。我聽到妻子平靜的說。

我看到妻子在臥室里來回走了幾圈，又打電話告訴她的父母家人，電話里傳來低沉的聲音，你不要太悲傷，想開點，保重自己的身體。有沒有給我的單位打電話，我沒有聽清楚。妻子此時關上了我躺著的臥室的門。客廳里最先到的當然是我母親和兄弟姐妹，我隔著門都能聽到母親的哭聲和低低的私語聲，聲音一會大一會小。大的時候，我聽到兄弟們商議，先通知醫院開死亡證明，然后再找喪葬服務一條龍的人來，兄弟們中有熟悉的即刻聯系。此時我聽到老媽又哭起來，哭聲很大，大約說白發人送黑發人之類的話。

我并不好奇，感覺和自己參加的眾多親朋長輩的去世并無二致。我聽到殯儀主事來到后安排妻子去買衣服。衣服買來后，我發覺妻子并不敢給我穿衣服，躊躇了半天。老媽對幾個兒子說，你們幫著穿吧。我看到他們粗糙地把衣服往我身上套，號碼有點小，穿的并不順利，總算穿好。他們給我蓋上白布，抬出臥室擺在客廳里。

女兒在外地一時趕不過來，我并不想讓妻子通知女兒，不如事后告訴她，省的她煩心。我看到自己四個老同學，小k、阿明和其他兩個，頭對頭在門口低語。隨后進門，一起鞠了三個躬，燒了幾張紙，安慰了一下妻子，就離開了。接下來的三天很漫長，我想盡快結束這一切，這都是一些程序上的事。在殯儀館，大家又圍著我走了一圈，然后我看到自己被推進火紅的爐膛。

我想每個人眼中都有不同的葬禮，或許說留下不同的記憶：

媽媽會悲傷的時間最長，大約持續一個月左右。

妻子會邊怨恨邊悲傷，時間大約兩周左右。

女兒和其他兄弟姐妹親朋故友難過或感慨的時間最短，大約三到五天。我想這個時間是不是每個人經歷的平均時長，或許我不知道。

（12）

圍觀的人看的很認真，發現木偶額頭上有個很大的疤痕。沿著左邊的額頭一直到眼眶的上方，像一條直挺的蚯蚓。能推測當時的傷口很深，是很鋒利的巖石等硬物剮傷。那次天坑留下的傷痕在巨大的碎裂中毫無痕跡，散如煙塵。

六十萬貸款需要還款的日期近了。天暗時分，有人敲門。母親打開門，發現是小姜，進到屋里。

母親說，這么晚有事嗎？

母親說，要多少？

母親說，以前我和你老爸兩個人退休金加起來，除了看病吃藥，也還能存一點。現在沒那么多了。

母親說，還有你們兄弟幾個人來。

母親說，五萬行不行？

周末都到母親家聚餐，在吃飯中哥哥看到小姜走出廚房，突然丟掉筷子。

哥哥說，本來好好的事，過得都挺好。

弟弟說，不出炒股的事，家家都應該不錯。

哥哥說，都單過了，各過個的，也幫不了多少。

一天傍晚下班，在市二中教書的小k是小姜最要好的高中同學，接到小姜的電話，電話里頭說是聚一下。小k在小飯店的門口攔住了小姜。

小k說，幾個人。

小k說，就咱倆還這么正經，有什么事嗎？

小k說，快說快說，現在就說。

小k顯得有些著急，又略顯不耐煩和迷惑，仿佛在說，不說清楚這飯不好吃的。中年人請吃飯，尤其是單獨請一個人吃，對方會非常謹慎，甚至耽心，是求自己辦事，還是大家都不愿面對的被借錢。

小k說，我弟弟單位一個同事，因為炒股巨虧跳樓了。

小k說，我回去問問家屬。

小姜事后的確很后悔，張嘴問朋友借錢這件事，這是再好的朋友也不能用金錢來考驗。如果真是珍惜友情，永遠不要和朋友談錢，無論多少，一旦談錢，幾十年的友情就像一小塊冰渣拿到火爐旁瞬間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