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小樹說話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惆悵。

感慨之后便要帶著老父親離開這里。卻在人群中看到了寧缺，不由點頭笑笑。

寧缺與桑桑混在人群當中并不怎么起眼。

因為這家澹泊書局就在臨四十七巷附近，再加上寧缺一聽是與修行有關(guān)，立刻就把老筆齋關(guān)了門過來湊熱鬧了。

反正也不會有幾個生意上門。

還要面對那些客人的挑挑撿撿，評頭論足！

讀書人寧缺怕有一天會忍不住打人！

而對于修行，他有著無比執(zhí)著的渴望！

正所謂——

修行虐我千百遍，我待修行如初見！

但是對這個中年教習(xí)的教學(xué)，他卻不甚在意。

不過是照本宣科的朗讀罷了。而且還不怎么認真。讀得沒有一點感情，他聽了一會兒就準備打道回府自己研究了。

他雖然在邊城騎馬殺人放火賭博……但他依舊認為自己是一個讀書人。

對讀書，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

可屁股剛離開凳子，就在他旁邊，一個垂垂老朽，忽然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寧缺是見過修行者的。

在固山郡外的北山道，他親眼目睹了修行者間的戰(zhàn)斗。公主府的那位供奉呂清臣更是為他以念力探索了氣海雪山。

某一刻，這老頭兒的氣息居然有些相似。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便消失不見了，但寧缺卻并不認為那會是自己的錯覺。

他對自己的直覺一向自信！

小時候在邊城，便多次依靠這種直覺活了下來。

相較于其他人的將信將疑，寧缺倒是很確定這老頭兒可能確實成修行者了。

而之后進來的這個中年男人也證實了這點。

只是寧缺確實沒想到，這個孤寡老人居然會是春風(fēng)亭老朝的父親，老老朝？

寧缺起身，與對方見禮。

對方主動打招呼自己當然不能視而不見。

再者，他也確實還有些事情想問。

寧缺猶豫了下，道：“朝大哥好。”

朝二掰朝老太爺怔了下，“原來是熟人啊。”

他指著寧缺對朝小樹道：“這小伙子人不錯，那書中有些字我不認識，就是這小伙子告訴我的，然后，我好像就成了？”

寧缺的嘴角輕微抽動了幾下。

他一個有著大好年華的年輕人，這些年苦苦追尋那道門檻而一無所得，然后一個身體埋到土里只剩下半個腦袋的老者，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了？

還說有他的功勞，要不要這么扎心啊？

朝小樹看著眼前少年緊抿著的嘴唇，溫和笑道：“小老板，我對這些書也有些淺薄看法，你如果有空不妨……一起？”

本來對朝小樹喊自己“小老板”有些意見的寧缺聞聽此言，眼睛便亮了起來。

事實上，即便這朝小樹不邀請自己，你也會借口小黑子的事情跟著一起的。

有些時候?qū)幦焙芤嫫ぁ?

可是有些時候，他則是可以完全不要臉。

“嗯，我對小黑……卓爾的傷勢挺在意的。”

寧缺這么說道。

朝小樹笑了笑，什么也沒說，幾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中年教書先生猶豫的道：

“那個朝幫主……這位二掰現(xiàn)在還不能走。”

朝小樹回頭看向?qū)Ψ健?

“為什么？”

“官府的人說了，像二掰這些看了《洗髓論》等書后踏上修行路的人，要等到昊天道南門的修行者驗測登記后才能離開。”

朝小樹仍舊笑著：“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那就該知道，在東城，我的話比官府好使。”

“那……那自然是的。”這中年教習(xí)訥訥道。

“我不會為難你。你可以等到南門的修行者來了之后，告訴他，讓他來找我。”

這個教書先生卻是也沒再說什么。

他也只是按照官府給的流程在辦事兒。如果什么都不說都不做，自然不行。

而這位長安城地下有名的春風(fēng)亭老朝，他一個區(qū)區(qū)教書的又如何敢攔著呢？

可是他看著那個白發(fā)蒼蒼，拄著拐杖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二掰，目光隱含炙熱。

屋內(nèi)的其他人也盡皆如此。

一個行將就木的普通人都可以成為修行者。

他們呢？

又如何不能！

在這些普通人的眼中，春風(fēng)亭老朝的話可能要比南門的修行者說話還要好使。

更讓他們可以相信！

教書先生也是如此，他慷慨激昂、抑揚頓挫的道：“我們現(xiàn)在來讀下一本書！”

“一個老頭兒都行，我們也一定可以！”

識字的，不識字的。

老的，少的，幼的，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無比專注的聽著先生在那里讀書。

……

春風(fēng)亭橫二街。這是東城的貧民區(qū)。

與寧缺住著的臨四十七巷都不是一個層次。很難想象長安地下第一幫派的老大，擁有那么多條街的人，會住在這里。

寧缺有些后悔自己草率的跟著來了。

他是一個多疑的人。從小到大，沒什么朋友。

他的三把刀，便是最好的伙伴。

只可惜這次出來什么都沒帶，安全感嚴重缺失。他看了看身邊的小侍女，黝黑的小臉上倒是看不出來有什么表情。

春風(fēng)亭是個破爛小亭。

內(nèi)部的設(shè)施卻是別具一格，有一座木質(zhì)開樓，叫聽雨樓。

朝小樹不知道寧缺這一路走來的心理變化，他說道：“這座樓叫做聽雨樓。”

寧缺說道：“朝大哥是個風(fēng)雅之人。”

“哈哈。”

朝小樹笑著道，“附庸風(fēng)雅罷了。”

“朝……二掰剛初識成功，不做些什么嗎？”

“小……小兄弟有所不知，初識的修行者其實什么也做不成，所謂的調(diào)動天地元氣，起碼也要不惑的境界才可。”

寧缺點點頭。

類似的話，來長安的路上呂清臣老人有說過。

他也不過是借此將話題引到修行上去。

朝小樹忽然古怪的笑起來，“坦白講，我真沒想到他這么大年紀還能修行……”

明悟天地元氣，也就是初識。

一般來說是越早越好。

哪有七老八十才將門檻邁過去的。

但也是如此，才更能說明那些書的珍貴。以及書院這次做的事有多么了不起。

說完。

朝小樹又道：“或許，了不起的是那個人！”

寧缺好奇的道：“是誰？”

“昨天那個去你書店，想要買字的人。”

寧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