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縣的洞香春位于縣城的中心位置,距離府衙也不過只有一街之隔。
此時已臨近中午,剛吃完第一餐飯食的老秦人們,三三兩兩的沿著這條主街道出城,或是前去上午設下的陷阱查看,或是背著竹簍去附近未結冰的水面捕魚……
可是在這些忙碌的人群中,卻有十數個奇怪的身影,他們的穿著、行為雖然也和其他老秦人別無二致,可是活動的范圍,卻總在洞香春酒肆的周圍。
晨間在酒樓盯梢的黑衣男子赫然在其中,裝作等人的模樣不斷打量著洞香春的正門。
這時一個身穿蓑衣,腰間別著魚簍的男人走到他身后,低聲說道:“大人,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那扶蘇會不會從后門走了。”
黑衣男子目光依然打量著四方,嘴唇不動卻有聲音發出:“不急,再等等,想要他命的可不止我們一家,這洞香春早就被各方包圍了,那扶蘇一定跑不脫。”
……
洞香春內,蘇陽三人跟著白珂來到一間屋子,隨后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交給前來領命的三位死士。
“三位,請往外看。”白珂微笑著站在洞香春頂樓的一處窗口說道。
蘇陽朝窗外望去,見幾個身穿洞香春小二服侍的死士,護送著三個穿著他們衣服、戴著面紗的人朝街上走去。
“這就是你說的全是刺客?”蘇陽看著白珂忍不住問道。
白珂淡淡的說道:“幾位莫急,事情馬上便會有分曉。”
話音剛落,一聲爆喝從外面傳來。
“扶蘇狗賊,拿命來!”握著刀沖向假扶蘇的正是之前背魚簍的男子。
隨著他這一聲爆喝,原本安靜的街道瞬間炸了鍋,原本隱藏在人群中的刺客全都現出真身,紛紛叫喊著朝幾名死士撲去。
站在樓上的扶蘇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說道:“該死……”
白珂有些得意的看著三人,攤開手說道:“怎么樣三位,我沒有騙你們吧。”
扶蘇陰沉著臉不說話,轉身離開窗口向屋內走去。
白珂見狀微笑著對著蘇陽和半夏說道:“兩位,請吧,現在可以聊聊我的條件了。”
蘇陽無奈的搖搖頭,只能是跟著白珂重新回到了桌旁坐下。
扶蘇坐在案前,此刻已經沒有了最開始的高傲,恭敬地說道:“白家主,既然合作結盟對我們都是最好的選擇,不如就談談你的條件吧。”
白珂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從袖子里取出一片布帛放在案上,雙手將其攤開,上面赫然出現了四個大字。
邯鄲卓氏。
扶蘇皺著眉頭說道:“白家主說的可是八大巨商之一的那個卓氏?”
白珂起身,在案前來回踱步,說道:“沒錯,正是以冶鐵起家的卓氏。”
“卓氏起初為楚國王氏后代,后來徙至趙國,當年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鑄造彎刀所用之鐵大半來自卓氏。”
“當年始皇陛下破滅趙國,卓氏一族便來到蜀郡避險,如今依然是名動一方的大族。”
蘇陽有些不解,都說這同行是冤家,可是這白氏與卓氏之間似乎并無沖突,白珂將這卓氏作為條件究竟是何意?
于是蘇陽開口問道:“白公子,不妨說的更明白些?”
白珂飲了一口茶,臉上雖然微笑,可是蘇陽卻讀出了一絲恨意,平靜的說道:“我希望公子能幫我吞并卓氏。”
“卓氏旗下的鐵礦、作坊、匠人都歸我白氏,公子登基之后將大秦軍需中的兵器鑄造、盔甲修補全部由官府監造改為我白氏獨營。”
聽到這話,扶蘇忍不住冷笑道:“白家主還真是好胃口啊,也不怕撐壞了肚子?”
蘇陽也感覺這白珂實在是不可理喻,這要求擱誰身上恐怕都不會答應吧。
可就在蘇陽以為扶蘇會拒絕時,扶蘇竟然說道:“好,我可以答應你,我就喜歡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的人才有成大事的可能。”
兩人就這么達成了約定,隨即起身行禮,賭咒發誓。
“不過白家主,有一事還需在先言明。”扶蘇認真道。
“公子請講。”
“幫助你吞并卓氏沒有問題,可是最好也在我登上大位之后。雖然我現在在朝中有些實力,可是蜀郡上到郡守、下到縣令卻都是父皇親自任命的,恐怕未必會買我的賬。”
白珂微笑道:“那是自然,卓氏這么一個大家族,繁衍生息百余年,實力非同小可,族中子弟更有入朝為官者,單憑一個大秦儲君當然是做不到。”
“但是我白珂看中的是公子您的潛力,只要您榮登大位,那這么一點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扶蘇哈哈大笑,開心的說道:“白家主所言甚是,沒想到扶蘇今日又得此知音,豈能無酒?”
白珂拍拍手,隨即有幾名容貌姣好的侍女端著各地美酒,環繞在幾人周圍,服侍幾人痛飲起來。
蘇陽表面上也開心的飲酒,實際上內心卻是冷靜異常。
這算什么?權錢交易?破壞市場環境?
原本在蘇陽內心中,扶蘇是一個具有現代人品格的優秀古人,哪怕在那一晚他說放棄蒙崇德時,蘇陽也認為那不過是文化差異的問題。
可是現如今,僅憑白珂的幾句話和金錢,扶蘇就這么痛快的答應去打壓一個百年豪門,完全不顧及可能會產生的影響。
蘇陽現在真的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太過優柔寡斷,還是他扶蘇就是一個又傻又壞的混蛋。
如果扶蘇是真的打算日后真的打算兌現這筆交易,那只能說明他愚蠢至極,這種舉動不但會失了人心,讓商人們不敢行商。最重要的是這種欲望的大門一旦被打開,那就再也沒有可能會合上,他扶蘇只能成為一個失去道德底線的昏君。
若是扶蘇日后不打算兌現,那就說明他蘇陽所托非人,不講誠信的人永遠不配得到真心相待。
蘇陽心想,就算是扶蘇當場拒絕了白珂,他一介商人難道還敢在這里殺了他們三個不成?
看著扶蘇開心暢快的飲酒,蘇陽只能偷偷地嘆了口氣,卻沒想到被身旁的尤半夏發現了,低聲詢問道:“怎么了你,身為扶蘇的謀士,拉到這么大一個投資人,你難道不開心?”
蘇陽搖搖頭,又嘆了一聲氣,回答道:“是福是禍,現在還難說的很。”
除了對扶蘇的失望之外,他也不相信白珂所說的什么只要一個卓氏這種鬼話,商人重利,又怎么會不盡可能的撈好處呢?恐怕卓氏可不單單是白珂唯一的目標,更重要的目標恐怕不會直接說出來。
這時已經有幾分醉意的扶蘇轉過身來,看著蘇陽說道:“蘇先生,咱們上午談論的打破城鄉……對,打破城鄉二元制壁壘的事,不妨說給白家主聽聽,讓他先收點利息。”
蘇陽無奈的答應,對著臉色同樣微醺的白珂說道:“白家主,是這樣的,城鄉二元制是指……”蘇陽剛想先跟他普及一下什么叫城鄉二元制,卻被白珂直接打斷。
“不談這個,不談這個。有幸和幾位合作,乃是白某三生有幸,今日我們只飲酒,不談俗事!”
扶蘇朗聲大笑道:“好!家主果然不是尋常商賈,干了!”
“干!今日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