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嘻嘻。”

“大早就攔在咱家前面，你小子這是想怎的呀？”

靡語輕魅之下，一位身著半裸紅裳、手把蒲扇的妖冶狐女推開轎簾站到了王向陽的面前。

王向陽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嘴角一勾就立馬彎腰禮拜，改口稱道：“自然是……求仙問藥，玄女姐姐。”

“相傳西有‘王母’，為群仙之首，司天之九部，掌不死仙方。”

“煩請玄女姐姐幫忙引見王母娘娘。”

“還望玄女姐姐能夠成全。”

“哦？”狐女先是一愣，接著便又忽然掩著嘴笑了起來：“哈哈，可。”

“那便隨我來吧。”

聞言，王向陽拿上東西就跟著上了轎。木盒很大，跟個棺材一樣占據了大半空間讓人有些無處下腳。

但狐女并沒有太在意，因為她明白里頭裝的是什么，所以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搗騰完了？”

王向陽邊卸下濃妝邊出聲應道：“是的，姐姐。”

只是此刻……他的聲音已不再如之前那般尖銳稚嫩和頑皮，而被無比的沙啞和蒼老所取代。

這就是“戲入骨”的代價，因為時刻都在運用假聲，他早已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聲音，而常年的顏料遮面也已把他的臉腐蝕得坑坑洼洼不成樣子，再加上一直在裝演戲笑和歲月蹉跎、年事已高，不論年輕時的他如何迷倒萬千紅顏看客，此刻畸變之下也都展露出了一副普天之下絕無法言說的模樣。

就連狐女見了都不禁發出了嫌笑：“嘻，才許久未見，你怎長得如此磕攙？”

王向陽也跟著笑了起來：“是啊～彈指間八十多年未見。”

“姐姐卻還是一點沒變，亦如初見時的年輕漂亮。”

當然，王向陽說的并非是實際意義上的八十年沒見，而是自從他踏上戲路以來就一直在演戲，一直在扮演別人，而他真正的自己則永遠定格在了那個自小就被人遺棄永遠只會跟在對方大毛尾巴后面喊“姐姐”的小屁孩兒。

雖然聽見別人夸自己年輕漂亮很開心，但被頂著這么一張臉的糟老頭張口閉口喊自己“姐姐”簡直就是“超級加輩”，感覺自己像是什么千年老妖婆一樣，所以狐女還是擺出些許不悅的神情。

王向陽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想法，畢竟自己該說不說也是人家一手拉扯大的：“姐姐莫氣，倫理綱常。”

“輩分這東西可不能亂了，這是您教我的。”

聞言，狐女便也不再糾結，轉而開口問道：“怎的忽然就想起來要卸妝哩？”

王向陽頓時恢復了以往的頑皮模樣：“既去見娘娘，為表誠心自然是要坦誠相待的啦。”

“嘻嘻。”狐女被逗得先是掩著嘴笑了笑，接著面色又漸漸沉了下來：“你可真的想好了？”

王向陽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又拱手重復了一遍：“望姐姐成全。”

因為他悟了，早就悟了，神也好，仙也罷~演出來的東西不論多像多真，假的永遠都是假的。

而他窮盡一生才從天道手中窺得了那一個冰冷的真相，在這無始亦無終的人間煉獄之中能真正意義上做到“成仙成神”的從過去到現在乃至未來有且也只有一人——王向陽。

奈何現如今大限將至，他作為一個早已定型的角色、一個一直在想方設法討好別人、惹人發笑、逗人開心的丑角兒；一個生平出演過無數角色卻從未做過自己的戲子，現在想要變成那唯一的王向陽，不論演技多好、演的多像、多真，他也成不了。

而想要變成另一個人，唯一的方法就是舍棄、拋棄、放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從頭開始，以王向陽的身份去扮演王向陽，去歷他所歷、感他所感、成他所成。

可如若他真如愿以償的重獲新生成為了王向陽，那他……又還能算是他嗎？

所以，當轎子抵達終點，王向陽拿上東西走出卻聽見身后轎簾緊閉之下隱隱傳出抽泣哽咽之音。

不管對方是不是在作戲，王向陽都忍不住地猛的咬牙將背后的盒子重重按到了旁邊，接著低過腦袋，轉身屈膝躬腰而下將自己的額頭緩緩抵到了地上：“吾于轎前三叩首……”

“一拜，謝養育之恩。”

“二拜，謝授藝之情。”

“三拜……謝姐姐成全。”

三拜過后，王向陽起身拿上東西就踏著滿地的曼珠沙華朝著遠處畸形枯木下的那個紅色人影慢慢走了過去。

湊近了些，微微一笑把背箱放遠一點之后的王向陽朝著那個身影就是三叩九拜：“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小人誠心誠意，拜見王母娘娘。”

“還望娘娘不吝，授我長生之法，賜下不死仙方。”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對面還是毫無動靜，王向陽卻好像早就意料到了一般直起身不禁嘴角微微一翹，嘆氣道：“唉~果然這樣還是不行啊。”

不過，要想達到目的那引起對面的注意才是這一切的關鍵和前提，于是做足準備的他嘴角詭異上揚再度掏出那張小紙片舉到面前。

“王——向——陽。”

隨著咬字無比清晰的三個字緩緩響起，那個一直背對著他的人影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刺激一般終于慢慢轉過了身來。

見此情形，他就知道自己成功了，這么久以來所做的一切并沒有白費，成功帶來的喜悅使其不由自主地仰起頭默默張開了雙臂。

“嘻嘻……成了，我成了！”

“我終于成了！”

“盒盒哈哈哈哈哈！”

響徹天際，愈發猖狂、病態的笑聲中望著對面正朝自己緩緩而來的紅色人影，王向陽又從衣兜中掏出一張黃符夾在了兩指間。

可真到了這最后時刻，他還是不免有些惋惜了起來：“唉~只可惜了自己這一身的絕學修為呀~就要付之一炬咯。”

當然，其實他完全可以將身上那些秘笈和術法全部打包放到一邊，不過如果什么都舍不得、放不下，那還談何重新來過呢？所以，王向陽終究釋然了。

“人得學會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傳說鳳凰涅槃，只有舍棄了原來的軀體才能重獲新生，人也只有舍棄原來的自己才能獲得自由。”

于是，王向陽捻著訣，舉起了指間的符：“太陰華蓋，地戶天門，吾行禹步，玄女真人，明堂坐臥，隱伏吾身，急急如律令！”

剛一念罷，王向陽又將其對準了自己的心口，猛咬牙：“金剛指！”

余音未落，只聽“噗呲”一聲乍然響起，夾著符咒的兩指直接穿透胸骨皮肉沒入，將其貼在了一顆正蓬勃跳動著的東西上。

“呃啊……保身護命，去體存……心。”

兩指染血拔出，鉆心的疼痛不禁使王向陽發出了呻吟，不過他還是強忍著疼痛又默默解下了腰間那一卷黑紅竹簡，抓住一邊向下攤開，沒想到這對敵的手段終究也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龍神九陰，赤帝銜精。”

“祭獻吾身，活火永存！”

剎那間，憑空召出的熊熊烈焰宛如一條火蛇瞬間吞沒了他的全身，而他也慢慢張開了自己雙臂，但焦臭彌散下傳出的卻不是痛苦嘶叫的絕望哀嚎，而是成功超脫的謝幕之音。

“戲幕開，戲幕落。”

“向陽生，向陽死。”

“嘻嘻盒盒盒哈哈哈哈哈！”

釋然的樂笑聲中也不知道那團火最后究竟燒了多久，只是在那一灘僅剩的焦黑灰燼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砰砰”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