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少的時候，喜歡和愛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尤其是初戀，會影響我們的一生。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善始善終。他和那段愛會成為你青春里一座陡峭的山，如果你想看到美麗的風景，就得越過去。好的風景，一般都在山的那邊。

二十歲那年，我和胡川還有麥強一起去貴州支教，西西非要跟著一起去。麥強知道后怒火中燒：“去去去，我去哪兒她都要跟著去，好像不跟著我會死一樣！”

麥強的話傳到了西西的耳朵里，但西西還是去了。在去火車站的路上，西西跟在我們?nèi)齻€男人后面，低著頭，拖著行李箱，怯怯的。我看了看西西，又看了看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的麥強，感覺氣氛的尷尬度迅速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

我走過去幫西西拿起行李，她抬起頭看到是我，委屈的臉上艱難地露出笑容，眼睛里有幾顆淚珠在閃爍。隨后，她輕輕地對我說了一聲“謝謝”。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堅強的人，面對艱難的事情寧愿流一攤血也不愿意掉一滴淚，可西西這個樣子卻讓我差一點兒就哭了。

在我還不理解愛的時候，很多人告訴我愛是一件很美好很幸福的事情，不管什么樣的生活和人生，只要開始愛了，就會變得燦爛。

可西西，為什么一直在流淚？都流淚五年了。

一幫騙子！

西西是麥強的高中同學。在高中的時候，麥強是一個“學霸”，除了學習什么都不管，甚至還怕學習以外的所有東西，包括女生的情書。這是一種讓人很難理解的行為，但我們這個世界上開始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一種生物，這種生物叫“奇葩”。

奇葩麥強瞠目結舌地瞪著面前一臉緋紅、手里拿著淺藍色信封的西西。那是西西的第一封情書，麥強是她喜歡的第一個人。

可是麥強理解不了這一點，他一臉憤怒地說：“干什么！想讓我被叫家長啊？！神經(jīng)病！”

麥強罵完后就走了，留下西西一個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接受各種奇怪的眼光和指指點點。

西西哭了，但她一直站在那里。

我不想再寫那個境地下的西西是一種什么樣的姿態(tài)和心理。從男人的角度上來說，我覺得麥強這種行為非常不負責。若干年后他會明白，在這個薄情的時代，無私的純愛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之后的麥強還是和以前一樣充當著“學霸”的角色，且樂此不疲，他完全忘記了西西。直到一個不經(jīng)意的轉(zhuǎn)身，他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大樹后的西西，才想起前段時間發(fā)生的那件事情。

麥強像當初一樣大怒，說：“搞什么？你跟蹤我？”

西西被嚴重冤枉，她都要哭了，連忙心急如焚地跑上前對麥強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過要給你造成煩惱，我不應該影響你的學習……”

西西越說越語無倫次，因為麥強在瞪著她。

西西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下了頭。

麥強理直氣壯地說：“以后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耽誤我考大學小心我收拾你！”

西西低下頭，小聲地“嗯”了一聲。

此時正是盛夏，山里的夜晚安靜愜意，周圍有各種各樣的夜間小動物竊竊私語的聲音。對于我們這些白天忙了一天的支教老師來說，能體會到這樣在城里體會不到的景色實在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我抬起頭看著布滿星辰的蒼穹，問一旁的西西：“那以后你真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了？”

西西的笑聲有些無奈：“沒有，我還是會出現(xiàn)，在他永遠看不到我的地方悄悄地注視著他，哪怕是一個背影，也能讓我渾身充滿動力。毫不夸張，那段時間他是我面對青春和學習的動力源。后來我覺得他應該會考北京的大學，他是‘學霸’嘛，嘿嘿，于是我就悄悄決定了要報考北京的大學，不管哪個學校都可以，只要在北京就行。但我沒有讓他知道我的志愿，不然他又會生氣的。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和我想的一樣，他進入了清華，雖然我在郊區(qū)的一所民辦大學，但我非常開心，我們在一個城市，真好。”

誰能告訴我，愛是一種怎樣的東西，能讓一個如此好的姑娘姿態(tài)低到了塵埃里，沒有了尊嚴和自己的世界？

我和胡川還有麥強買的是臥鋪，西西卻買了一張和臥鋪隔得遠遠的硬座票。胡川給她打電話：“什么情況？沒錢就找我們幫你買票，幾十個小時，你確定要一直坐下去？”

西西支支吾吾地說：“不是錢的事兒……我喜歡坐硬座，不喜歡躺，躺著頭暈。”

連謊都不會撒。

胡川掛了電話，搖了搖頭，說：“真是個瘋子。”

我看了看麥強，他在那兒埋著頭吃面，無動于衷。

他一直是這種態(tài)度，只要西西離自己遠遠的，不管她因為自己做了什么他都能做到雷打不動，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非常討打。但只要西西一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管她做沒做什么，他都會發(fā)怒，然后咆哮起來。

于是，那個愛他的人，就盡量不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我第一次看到西西的時候，麥強正在沖她吼。那天麥強過生日，西西送了他一束花。對于我們來說，這個姑娘很有意思，和別人不一樣，即使再怎么不喜歡，也會邀請她一起共進晚餐，生日嘛，一起開心。麥強的選擇卻是奪過她手里的花，扔到地上踩踏，直到花變得四分五裂，然后沖她吼：“滾一邊去！你怎么陰魂不散！”

從高二那年的某個午后給麥強送第一封情書開始，到現(xiàn)在大三，西西已經(jīng)喜歡麥強五年了。她過這樣的日子也有五年了。她被麥強怒罵謾罵攻擊惡語相向也五年了。

胡川勸西西：“放棄吧！都這么久了，我為什么總能遇到你們這種咬住一個人就再也不愿意放開的瘋子！”

我也對西西說：“都五年了，他都已經(jīng)從少年變成了成年人，事情也該結束了。拜托你，好不好？你那么好，應該遇到一個好人，而不是總是踐踏你的愛和尊嚴的人。”

西西搖搖頭：“讓我想想。”

支教的日子是幸福的，每天都能看到美麗的山水和孩子們純潔的眼睛，這使我們渾濁的雙目也慢慢變得清澈。

每天早上，西西會教孩子們做早操，她舞動身姿的樣子非常漂亮，但她漂亮外表下的那一顆堅固的心卻讓我們心疼不已。

我見過固執(zhí)的愛，卻沒有見過這么固執(zhí)的愛，這種愛近乎病態(tài)。

西西姑娘，這五年來，你沒有真正笑過吧？

西西和麥強的課是錯開的，如果西西上午有課的話，麥強一定就沒有課，他的課肯定就安排在下午。反之，同理。

沒課的時候麥強就躺在房間里看書，足不出戶。那時候窗外的操場上肯定有西西帶著孩子們一起嬉戲的聲音。

我們待的是一個山村，一抬頭就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山，有一座山最高，西西每次抬起頭的時候都能看到它。有一次她看得出神了，我就問她：“你看什么呢？”旁邊有幾個孩子也跟著我問：“對啊，老師你看啥呢？”

西西說：“你覺得他像不像我生命里的那座山？”

孩子們這下聽不懂了，都各自玩去了。

我說：“是山就能越過，無論山有多高，只要越過了，就一定能看到美麗的風景。”

西西說：“我覺得我還在山腳下。”

支教結束后，我們回到了城里，開始為畢業(yè)做準備。

某一天，麥強急匆匆地找到我和胡川，向我們借錢。我問借多少，他說有多少借多少。待問清理由后，我突然就不想借了。

他的女朋友和另外一個女生吵架，打了起來，把對方的臉劃破了。對方住進了醫(yī)院，他的女朋友不敢找家里要錢，想找我們借。

我突然想起了西西，麥強的女朋友和她比，簡直連小指頭都抵不過。

西西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這個消息，給我送來了兩萬塊錢，讓我交給麥強。

我有些生氣，說：“要去你去！”

“拜托，沙柳。”

望著西西的眼睛，我找不出理由拒絕。

我把錢交給麥強的時候，麥強點頭哈腰，說謝謝哥們，一定會盡快還的，恩情會記一輩子。

麥強拿著錢剛轉(zhuǎn)身，我冷不防地來了一句：“錢是西西給我的。”

我以為麥強會把錢扔了，但他只是頓了頓，小聲地“哦”了一聲就走了。

晚上的時候麥強給我發(fā)了一條短信，內(nèi)容就一句話：“替我謝謝她。”

我把短信拿給西西看的時候，她哭得稀里嘩啦，還邊哭邊說：“這么多年了，他終于正常地和我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我差點淚奔。

大概過了兩個星期，我接到了一個女生的電話。她的聲音很焦急，說是西西的閨蜜，她說西西被人打了，讓我們趕緊帶上錢過去救她。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騙子，結果那女的說了一句話我就坐不住了，叫上胡川和幾個舍友吆喝了一大幫有良心的男人就朝目的地奔去，還叫上了學人力行政的毛毛去幫忙籌集資金。

那女的是這么說的：“西西上上個星期找高利貸借了兩萬塊錢，現(xiàn)在對方找上門來了，說要還三萬塊，要是還不上就直接剁手指！”

簡直是瘋子！徹底是瘋子！還要不要命了？！

渾蛋！（這句是罵麥強的。）

還好來得及，我們趕過去的時候西西的手指還在，對方也識趣，拿錢后就走人了。

我們向西西下了死命令，沒錯，是命令，禁止她再和麥強有任何往來！毛毛在一旁扯了扯我們的衣服讓我們消停下來，走到一邊去，她去安慰西西。

過了一會兒，毛毛朝我們走了過來，她先是批評了我們一頓：“你們就喜歡大男子主義！西西又不是小孩子，她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怎么做。這次的事情對她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接下來怎么做，她自己會好好考慮的。”

我們都希望她能好好考慮，人生很短，不值得的事情要適可而止。

大概有一年的時間西西都沒有再和麥強有任何聯(lián)系。至少我們看到的是這樣。畢業(yè)之后大家都很忙，有更大更多的人生挑戰(zhàn)需要面對。希望在這樣的沖擊下，西西能分清楚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至于麥強，我們那天出門準備打群架時誰也沒有邀請他，事后他知不知道我們也不清楚。漸漸地，他淡出了我們的生活，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希望他至少已經(jīng)換了一個不給他惹麻煩的女朋友。

后來，我去參加一個影視方面的活動時遇到了西西，她在做編劇，平時一般不出門，就宅在家里寫劇本編故事。我們像老朋友一樣聊起了家常，她笑起來是那么內(nèi)斂迷人，像經(jīng)歷過世界上最艱難的事一樣淡然。

她把最新在寫的一個劇本拿給我看，叫《我終究會翻過那座山》，我翻到一頁，看到了一段旁白：“在年少的時候，喜歡和愛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尤其是初戀，會影響我們的一生。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善始善終。他和那段愛會成為你青春里一座陡峭的山，如果你想看到美麗的風景，就得越過去。好的風景，一般都在山的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