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正義邊線
- 羅三觀.CS
- 10094字
- 2023-12-25 21:02:55
哥譚人民可能不需要一個蝙蝠俠,混跡互聯網的現代網民們大概也不需要一個羅賓。
不過,途旅策劃目前有很強烈的需要——他們需要一個王燎。
如果情況允許,最好多來幾個。
一直以來,王燎都是公司的核心和精神領袖。這對于一家剛剛開始運營了不到一年的公司來說其實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中小微企業往往是極其不穩定、并且生存艱難的那一類企業,它們是民營經濟的主體,也是就業崗位的主要提供方。但同時,超過九成的中小微企業持續經營時間無法超過五年。
中小企業的人員流動性極大,業務經營范圍狹窄,企業營業收入不穩定。用最好聽的話來說也是“不甚穩固”。如果批評的嚴肅一些,那就是“朝不保夕”。
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有很多個,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中小企業的經營目標——創業成立小企業的公司擁有者們一般只有一個單純的目的,“賺錢”。王燎和其他中小企業主不太一樣——他運營公司的根本目的就和其他人不同。
比起賺錢,王燎目前更在意的是公司存活的問題。
只要能讓公司存活下去,那就萬事好商量。
因為目標不一樣,所以王燎和其他中小企業的擁有者也完全不是同一個路數,只要對公司發展和存活有利,只要能讓途旅策劃繼生存下去,王燎基本什么都會干。
他可以接受一定時間內的無收入,一定時間內的倒貼錢。也能夠接受在相當一段時間內,自己才是干活的主力。
說句不客氣的,王燎這種老板,在大公司里可能一文不值,甚至可能把整個公司帶到溝里去。但在初創公司,在小企業里,王燎這樣的行為模式天然自帶崇拜屬性和認可好感。
小公司不太需要運籌帷幄的領航人,它更需要的其實是能夠讓員工們安心工作的同伴。只要員工認定你有能力帶領著他們走出困境,那這家公司活下去的概率總是要更大一點。
途旅策劃公司現在就很需要王燎這樣具有自我奉獻精神的成員站出來,如果能再來一個王燎當然很好——來上三個四個就更好了。
只可惜,克隆人仍然是個只存在于粗制濫造的80年代科幻電影里的概念。而一個沒有思維的克隆人也不比一團爛肉強上多少?,F代社會經濟高度細分,這個社會需要的是學歷越來越高,同時也越來越聰明的專業人士。幾百年前被西方人買來作為“聰明牲口”的“未開化野人”,在現如今能夠創造的財富和價值甚至可能不如一袋化肥、甚至不如一桶加入聯合收割機里的柴油。
比一桶柴油更有價值的王燎正在家里加著班,而且是沒有加班費,不會收到其他人感謝或者鼓勵,同時也不會給自己帶來多少好處的加班。
公司里的所有員工都是殘疾人,這其實給途旅策劃帶來了巨大的好處。
除了非常個別的公司,無論什么企業,大家都普遍不怎么愿意招收殘障人士。畢竟作為勞動者,殘障人士和健全人對比天然就更吃虧。而殘障人士的存在,以及他們的就業需求都是客觀存在,并且急需處理的需求。
因此各地都出臺了一連串的鼓勵政策——鼓勵普通民營企業招聘殘障人士。甚至是直接給與大量補貼。
其他在孵化園里辦公的企業是要交房租的。經過補貼之后,價格大約是每平米每月60元。而途旅策劃從入住孵化園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有交過一分錢的房租。
“孵化園內房租五年全免”,這只是眾多招聘殘障人士的企業鼓勵政策之一。
總而言之長話短說,雜七雜八算一遍,不計算經營收入和支出。途旅策劃什么都不用干,第一年就能拿到接近20萬元。
代價則是需要有個王燎填寫表格,并且迎接可能的定期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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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文書工作本機都是可以代勞的。】等王燎忙活到晚上十點半,終于填好了這次的表格并且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時,羅賓忽然冒出來這么一句讓人道心破碎的話,【您如果有類似的需求,完全可以讓本機來完成?!?
“你怎么不早說?”王燎躺在床上欲哭無淚,任務完成的欣喜和放松感蕩然無存,殘留的全是不爽,“你早幫我弄完,倆小時前我就出去遛彎去了!”
作為最近一年半才培養出來的愛好,“散心”這個活動不光調節了王燎的心理問題,同時也成了一種“癮”。每天不出門坐著輪椅轉兩圈,王燎心里總覺得缺了點什么似的。
敏銳察覺到王燎似乎有點生氣,羅賓努力開始找補了起來,【本機剛剛確定了一個重要消息——少女A,也就是陳倩瑜已經可以出院了!】
陳倩瑜于兩天前的凌晨獨自一人跑到王燎家附近的公園里,跳湖自殺。在王燎的舍命相助下,小姑娘最終順利獲救。
在醫院經過了兩天多的詳細檢查觀察和治療后,陳倩瑜的主治醫生于今日下午宣布了出院許可。雖然由于當時已經無法辦理退費手續,真正的出院時間得等到明天——但這至少說明,陳倩瑜的身體狀況并沒有什么問題。
這也說明王燎的救援非常及時,這個孩子并沒有遭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傷害——一切都還有好轉的機會。
王燎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開心了好久。
【這是個很棒的消息,但我們仍然需要注意一下后續的影響。】羅賓提醒道,【接下來幾天,陳倩瑜的父母應該都不會讓孩子再去學校。暑假馬上就要到來,讓三個目標人物道歉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那也不能愣卡著不讓人家出院回家吧?”王燎嘆了口氣,“道歉的事情不急在一時,實在不行下學期開學了再說——倒是讓這些人一個個自討苦吃有個因果報應的事情……你安排的怎么樣了?”
【本機已經完成了初期準備,并且已經準備好了大量應急處理方案——力求將死亡人數降到最低。】羅賓興致勃勃道,【第一批計劃正在實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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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女兒呢?”在逼仄的房間里抽著煙,半身紋身半身龍的中年人咧著嘴問道,“外面天都黑了哦?!?
“不知道?!痹诖采弦鹿诓徽呐嘶卮鸬暮?,“她中午沒回來?”
“回來你媽了個逼啊,一整天沒看到啦。”中年人罵罵咧咧的從床上起身開始穿衣服,“他媽的賠錢貨,一天到晚不省心……”
穿好衣服回頭一看,床上的女人還躺著不動。他頓時眉毛倒豎,一腳踹了上去,“還他媽睡,你女兒說不定都被人綁走了知不知道!”
“綁走了好啊。”那女人竟然一點不以為意,她翻了個身含含糊糊的嘟囔道,“綁走了就不用我管了,一身輕松?!?
“操!”整理好脖子上金鏈子的男人又瞪了一眼女人,穿上衣服踩上涼拖,向著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從口袋里摸出一根被揉的皺皺巴巴的香煙,塞進嘴里點燃后,帶著一股青藍色的煙霧走出了潮濕悶熱的樓梯間。
抬腳跨過幾只趴在地上不知死活的蟑螂后,男人出現在了出售“四川風味涼拌菜”的三輪車流動攤旁。他皺著眉頭,從嘴角邊拔下燃了一半的煙頭后朝老板搭話問道,“阿勇,你見我們家小姌了沒有?”
“誒,發哥?!毙偫习逖垡娛遣堂l來了,趕緊微微彎下腰,點頭笑著說道,“今天還沒看見,我女兒剛回家,我打電話問問她?”
被稱為“發哥”的蔡茂發一臉不耐煩的點了點頭,看著賣涼菜的勇哥從圍裙里摸手機,他也不客氣,直接伸手從一堆涼菜里抓了半塊豬頭肉放到嘴里嚼了起來。
“下午就沒去啊?”勇哥眉頭微微一皺,別的什么話都沒多說就壓了電話。他對蔡茂發說道,“我女兒下午就沒在班里見到你女兒,上午倒是去的了?!?
“唉,叼他媽的……”蔡茂發罵了一句,把帶著油的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轉頭朝著城中村西口走去。手里的煙燒的只剩下最后一點,他把煙屁股塞到嘴里抽的紅亮,然后把苦澀的煙霧和那一口肥膩的豬頭肉一起咽下了肚子。
現在不像自己以前上學的時候,外面能玩的地方就只有個游戲機廳和小網吧那么簡單。周圍的游戲機廳和小網吧都是蔡茂發自己,或者他的熟人運營的。都這個時候了,要是他們看見了許姌,至少會發個微信什么的過來才對。
那就是去了什么別的地方玩?蔡茂發撓了撓滿是油光的頭發,現在小孩出去玩的地方多的不是一般。所有帶展示柜臺的賣手機的商店基本都是他們的手游吧,還有那些能看漫畫書的書店,賣盲盒的潮流商店或者專門賣些好看但沒屁用文具的精品店……到處都能吸引住一個初中二年級的小姑娘,并且完全不惹人懷疑地讓她停留到晚上。
這種地方太多,蔡茂發再怎么神通廣大勢力發達,也沒辦法在這些地方都有“眼線”。
他罵罵咧咧地雙手插兜,朝著學校方向走去。
蔡茂發沒有孩子,也沒有結過婚。他的人生軌跡幾乎從一開始就是偏的——他是遺腹子,父親死在海上。母親帶著他改嫁,繼父嗜酒如命,又常常毆打他和母親。十四歲的時候,繼父肝硬化去世。蔡茂發就退學去其他地方打工。說是打工,其實就是和幾個小老鄉在外地“打打殺殺闖社會”。
十九歲,蔡茂發因搶劫、詐騙、恐嚇和故意傷害罪被捕入獄。法院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蔡茂發在監獄里多次立功,最后實際服刑十年零八個月。
三十歲出獄,蔡茂發拎著行囊站在監獄門口。舉目無親,四下無舊,手里除了鋪蓋卷和已經穿不進去的舊衣裳以外什么都沒有。
蔡茂發在里面也屬于三無犯,沒有通信、沒有會見、更沒有匯款。想要改善一下生活,那就只能積極參加勞動改造。如今出來重新回到社會,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些什么。
心寒、惶恐、憤怒、欣然、而且還有些失落。站在監獄門口的蔡茂發五味雜陳,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出獄之后要去干些什么……但到頭來卻連先邁出哪只腳都決定不了。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蔡茂發面前,車上下來一個看起來有些臉熟的女人。
她是小老鄉的女朋友,曾經和蔡茂發見過幾面——小老鄉五年前出去跑船,死在了海上。
看她窘迫的樣子,蔡茂發頓時就明白了事情大概是個什么路數。正經的水手船員要是死在海上,保險和公司的賠償金至少足夠讓這姑娘有個過得去的日子。
現在她得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恐怕那個小老鄉也不是在什么正經船上干活。
他在她的邀請下坐上了出租車,一路回到了煙火和繁華中。
許倩的請求讓蔡茂發有些緊張,她請蔡茂發來是為了替小老鄉討回一筆“款子”。小老鄉當年和幾個做海上生意的大老板有點合作關系,他們從大老板手里拿貨,然后在海上討生活——最后把貨送到岸邊賺上一筆轉手費用。小老鄉膽子不大,做的都是凍貨和手機之類的貨品。
結果五年前,常跑的線趟了雷子。小老鄉雖然已經卸了貨,但為了保船還是試圖逃跑——天色太暗,大飛太快。船頭直接扎在了斜向拍來的巨浪上,船毀人亡。
許倩想要討回來的就是這一趟卸了貨之后的款子。
“你和阿龍是同鄉,也是一起出來闖社會的?!北粏柕罏槭裁凑疑献约簳r,她的回答多少有些藏著掖著,“他做的事情你知道,你辦的事情我放心。”
已經在監獄里失去了十年人生最好年華的蔡茂發沒有直接拒絕或者同意,他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她雖然有些過分的小聰明,有些蠢的可愛,但的確是個好用的“落腳處”。
想從那些已經洗白了的老板手里要貨款,還不如考慮一下怎么搶銀行的成功率更高一點——反正都是個死,搶銀行可能還能多賺些。
她向蔡茂發說了很多,自己生活如何困難,如何需要錢。蔡茂發只是聽著,并不怎么表態。直到他看見了剛上小學三年級的許姌——她的長相里,似乎有一些阿龍的影子。
只是一眼,蔡茂發就斷定,這個女人對許姌并不好。也對,如果沒有許姌,她或許早就放下過去恩怨,重新開始一段全新人生了。只要錢財到手,或許她會馬上拋棄自己的女兒,然后去過她喜歡的瀟灑日子。像她一樣的人其實在蔡茂發的老家并不罕見,蔡茂發的母親也是這樣的人。
他有些可憐許姌,又有些悲嘆阿龍。監獄里有很多犯人,大家一直認為,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就是遇人不淑。
雖然他們才是“不淑”的那個人。
如果被拋棄,一個上小學三年級的小姑娘哪里還有活路可走?
闖社會和仇家搶地盤的時候,蔡茂發身上受過傷。一刀直接扎進小腹里,傷了下體。這輩子注定無兒無女,剛剛出獄的蔡茂發看著許姌,看著那仿佛遺傳自阿龍的黑長睫毛,忽然心動了一下。
“我可以幫你去要款子,但我有個條件。”蔡茂發脫下自己的外套,露出半身龍說道,“款子要不來,你們轉頭就跑,永遠不要回來。款子要回來,我和你們母女就是一家人——一起過活,一起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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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下,走到身上冒汗的蔡茂發皺著眉頭脫下了身上的開衫。有些發黃的白色背心下,露出了幾道貫串紋龍的猙獰傷疤。
他的左手無意識地從右臂的傷疤上掠過,缺了一節無名指的手稍微在上面撓了撓。雖然不癢,但每次摸到凸起的瘢痕,他總是想去撓一撓。
蔡茂發已經找了好幾家商場,所有賣手機的店鋪、賣各種文具玩具,甚至女裝部他都去過了。所有的店員都說沒有見過許姌,甚至還有幾個一臉警惕地要求他馬上離開——要不然就報警。
這倒是提醒了蔡茂發,他摸出手機,給自己“相熟”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過去,“田所長,我是蔡茂發。”
服刑期滿后釋放的犯人是有前科在身上的,他們移居搬家之后都得去本地的派出所報道“掛號”。尤其是那些以前的案子有很大社會影響和威脅的——蔡茂發就屬于這一類人。哪怕已經放出來五年,他仍然會不定期地接到來自派出所的電話。
為了避免麻煩,也為了避免自己有什么電話漏了接,蔡茂發甚至還加了田所長的微信。
站在大街上,蔡茂發稍一猶豫,把號碼撥了出去。
派出所里,田野焦頭爛額,整個人不自覺地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名為“我很不耐煩”的氣息。
這幾天所里像是捅了未成年案件的窩子似的。一個半夜投湖自殺的小姑娘折騰的全所上下十幾口子人沒日沒夜的,好不容易把案子轉給了市局,今天就又碰見一起襲擊案——而且還是性質非常惡劣的那種。
嫌疑人倒是挺光棍的,自己就主動投案自首了。但是他說出來的內容卻像是失心瘋了一樣,什么小姑娘對他進行精神控制,要求他動手殺人滅口。
所里的幾個老伙計們討論了好幾遍,大家都認為這孫子可能是想冒充精神病人以獲得輕判。雖然他襲擊未成年人,但畢竟沒有造成嚴重后果,犯罪中止、主動自首主動交代,要是再加上坐實的精神疾病。哪怕當時他有承擔刑事責任的認知水平,也會被輕判。
如果受害者沒有什么嚴重后果,沒有到輕傷一級,派出所甚至沒辦法把這個案子轉成刑事。那個小姑娘到現在都不肯開口說話,而醫院給出的初步判斷是受到驚嚇了而已——她身上并沒有明顯的器質性病變和損傷。
那就最多算是輕微傷。
毆打未滿十四周歲未成年人,造成其輕微傷的,可以處十至十五日行政拘留,并處1000元以下罰款。
這種處罰力度很難讓派出所的民警們感到滿意。這個叫王偉恒的家伙明顯有著更加“邪惡”的動機,用人類最大的善意去為他辯解,王偉恒的行為也應當是殺人未遂而不是故意傷害的犯罪中止。
不甘心是一個方面,那個遇襲的小姑娘一直不肯說話也是另一個讓人著急的點。
派出所這種地方從建立之初開始,就不是一個適合未成年人“停留”的地方——來派出所的人,沒有一個是開心的。
在這里,沖突和矛盾永遠是主旋律。在派出所的人們的情緒雖然偶有不同,但歸根結底,還是以負面的為主。
而那個遇襲的小姑娘現在沒有去處,這就很麻煩。
許姌一直不肯和警察說話,面對醫生的詢問,她也一言不發。下午從醫院里出來之后,派出所就想聯系一下許姌的家屬。但許姌不吭聲,也不回答提問,這就讓民警們坐了蠟。
許姌身上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也沒有手機或者智能手表之類的東西。王偉恒也不知道許姌的名字和就讀班級,他只知道許姌是海德中學的初中部學生,并且還有一個微信賬號——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派出所沒有直接給騰訊打電話,要求對方提供特定賬號個人注冊信息的權限。只有市局才有這種發函要求協助的“通天本事”。
田所長撓著腦殼總覺得這里面還有其他事情——尤其是那個王偉恒的口供,似乎有些東西可以挖一挖。
假設王偉恒說的大部分內容都是真的,他確實收到了來自許姌的“委托”。那么一個小姑娘,為什么突然要殺死自己的同學以“滅口”呢?那個同學掌握了什么消息,需要被滅口才能讓人心安呢?
田所長感覺自己馬上就能想通那個關鍵問題了,結果自己的手機突然不給面子開始嗷嗷亂響。本來想要掛電話,但一看來電人的名字,田所長頓時沒了脾氣。
蔡茂發是所里掛了號的高風險人群。
19歲入獄,30歲出獄。人生最美好的十一年全都扔在了高墻后面。這種人物就算放出來,一般來說也很難回歸社會。他們幾乎不具備在現代社會里立足求活的資源和技能,擺在面前的幾乎就只有“重操舊業”這么一條路。
曾經因為犯罪而獲利過的人,很少有能看得上正常工作月薪的。他們的腦子已經被暴利和“錢來的容易”的錯覺徹底綁架,再加上有案底在身,幾乎沒有什么其他工作能夠接收……所以重復犯案的可能性很高。
蔡茂發在所里掛號了五年,沒再犯過事情。而且竟然還給自己倒騰出了兩間鋪子——實打實付款,沒有強買強賣。
田所長深呼吸了兩下,他接起電話客氣道,“蔡總有什么關照啊?”
“我女朋友的女兒……”蔡茂發用一個非常別扭的方式描述著自己和許姌的關系,“從放學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已經找了好幾個商場,那些小姑娘喜歡去的地方我都問過了,沒人看見過她?!?
田所長感覺自己的脊梁骨里開始往外冒起了涼氣。
別是蔡茂發有什么仇家找上門來了吧?
“你別著急,我們馬上把消息上報到指揮中心,讓路面警力和天眼巡邏開始找人。”田所長迅速表態道,“你手頭有孩子的照片嗎?等會打完電話了你給我發一下。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在哪里上學?”
“叫許姌,十四歲,在海德中學讀初二。”蔡茂發報出了許姌的個人信息,然后說道,“照片已經在微信里給你發過去了,你看一眼?!?
田所長正在琢磨海德中學最近到底是倒了什么八輩子血霉,一周之內連著出了自殺、遇襲和失蹤三個案子。結果瞥了一眼手機上的照片,他才突然醒悟過來。
倒霉的不光只有一個海德中學,還有整個海德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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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茂發趕到海德派出所時,天色幾乎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海德派出所是個大所,服務的轄區居民多達十萬以上。為了更好服務居民,化解矛盾,派出所把整個一樓都劃成了調解室。
調解室門口,正有幾個因為停車矛盾,而被警察帶來調節的中年人正在扯著脖子對罵。就在對罵到了最關鍵時刻,雙方同時從視線角落里看到陰著臉,露出身上密密麻麻紋身和疤痕的蔡茂發后,他們互相對罵的聲音幾乎在一瞬間就變成了從喉嚨里擠出的氣聲和咳嗽。
能止小兒夜啼不是本事,能停潑皮罵街才叫能耐。
蔡茂發也沒顧得上撇一眼旁邊突然就不吭聲的人群,他帶著怒氣快步走著。電話里田所長也沒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說“許姌被人襲擊”,然后叫蔡茂發趕緊來派出所。
走在路上,蔡茂發不禁開始往最壞的結果去設想情況。被襲擊,沒辦法給自己打電話,甚至得到派出所里……蔡茂發的太陽穴一鼓一鼓,牙齒咬的嘎吱作響。
他沒有想自己應該去如何報復襲擊者的事情,遇到事情的第一反應就是動手,那自己重歸監獄的日子就不遠了。比起自己動手,更好的辦法當然是讓警察介入——他自己也體會過,警察和司法機構介入絕對是最好的選擇。
那可比殺人解恨多了。
在派出所里,蔡茂發被帶到了所長辦公室里??粗媲暗奶锼L,他有些焦慮、有些生氣的質問道,“帶我來這里做什么?人呢?許姌呢?我帶她回家!”
田所長有些無奈地把手一攤,“你都沒在人家的戶口本上,你連她的監護人都不能算。我哪兒能讓你現在就把人帶走?你打電話讓她媽媽來吧——順便把醫保卡什么的也帶來,要帶著照片,能證明她身份的證件?!?
蔡茂發默然,他坐在所長辦公室里典型且廉價的人造革黑皮沙發上,拿出電話叫女人趕緊來派出所。隨后向著田所長遞出一根煙。
一根從剛剛拆封的軟中華里敲出來的煙。
“人,可以等她媽媽來了再帶走。”蔡茂發伸直了胳膊遞煙,他一邊支著胳膊伸著手,一邊說道,“現在在這里待著也是待著,不如你跟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雖然不是法定監護人,不能直接讓蔡茂發把許姌帶走。但大概透露一下情況倒是也可以——田所長還想通過蔡茂發,打探打探那個跳湖案子的深層隱情。
現在的小孩子都活的辛苦,他們總是面臨著讓人為難的窘境。雖然是未成年人,但他們自己卻不這么認為。很多時候,這個世界也不這么認為。明明才上初中,因愛生恨尋釁滋事的事情就層出不窮。
說他們開放成熟,結果稍微有點事情就要死要活。說他們幼稚無知,但愛恨情仇卻一件都不見少。也不知道這群小孩子都是從哪兒搞來的這滿腦子封建思想,又是從哪一天開始脫離了天真無邪。
“……我們目前掌握到的情況,就是這個樣子?!碧锼L大概說了一下事情經過,隱去了報警電話來自于一個本來不應該具有通話功能的流量號碼,以及報警人幾乎沒有任何延遲,在王偉恒開始施暴的瞬間就撥通了報警電話這兩個異常之處。
田所長手上捏著香煙,眉頭深皺著問道,“你女朋……你女兒和那個王某的聯系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們光是從手機上的聊天記錄上就能追出一年多的持續網聊。從記錄里最早的內容來看,他們相當熟悉。不是一兩天的交情了?!?
半身紋龍的蔡茂發低著頭,油乎乎的頭發偶爾隨著他抽煙的動作抖動一下。抽完了第四根香煙,他抬頭看著田所長問道,“那個姓王的,你們抓起來了?”
田所長點了點頭,他也不想用“證據不足,創傷不夠”之類的話來刺激蔡茂發。倒不是他擔心這么個釋放了五年的重刑犯突然暴起發難,他只是不想讓一個以父親身份和自己談話的當事人家屬太憤怒,于是他含糊道,“我們還在補充證據,這次的事情性質很惡劣,可能要轉給刑事偵查……”說到這里,田所長的話又說不下去了。
他有些惱怒的點燃香煙,朝著蔡茂發嚷嚷道,“你說你自己干的都是什么事兒?你和那個女的都在一起五年了,領個證嘛!你不領證,許姌的事情我都沒辦法跟你說!”
“我在里面蹲過的。”蔡茂發低下頭閃躲道,“反正平時都在一起過日子,沒有身份也不影響什么。要是領了證,她以后人生的路都要走窄一截。當年是我年輕不懂事,自己犯下的事情自己扛,不要連累別……不要連累小孩?!?
田所長噴出一口香煙,像是泄了氣的皮球般蔫了下去,“我說你什么好……哎。小蔡,有個事兒你給我交個底……”他看著蔡茂發,眼神重新銳利了起來,“許姌在外面賺錢的路子你知不知道?”
“賺錢?賺什么錢?”蔡茂發被這個問題問懵了,“我每個月都給她媽留兩萬多的家用……賺什么錢?!”他的困惑忽然被一個陰暗的猜測炸成飛灰,剩下的就是憤怒和不安,“田所你給我說清楚,賺什么錢?她沒碰什么不該碰的吧?她才十四歲!”
田所長的眼神重新溫和了起來,他右手抽著煙,左手伸到半空中,向下微微按了按,“別著急——這也只是我們的推測。她和那個姓王的之間有不少錢財來往,我們總要問問清楚是怎么個關系。至少目前看,她沒碰什么要命的東西?!?
從問話的反應不難看出,這個監獄里蹲了十幾年的蔡茂發是個非常傳統的廣東男人。至少在一些“陋習”上,他簡直典型的仿佛活標本——對家里的事情從不過問,固執地認為照顧孩子是妻子的工作……哪怕再怎么關心孩子也不會摘掉自己不知道何時戴在臉上的嚴肅面具。
像是個被自己腦海中臆想出的“嚴父”形象綁架,被無形的線繩牽著走的可憐可恨又可笑的笨蛋。
孩子是不會和這樣的人有什么“共享秘密”的親切行為的。雖然是刑滿釋放人員,蔡茂發仍然希望這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能夠走上正途。為此他不惜和女朋友長久保持著法律上的“單身”關系,為了這個壓根和他親近不起來的小姑娘做出著巨大的犧牲。
從他這里打探許姌和跳湖自殺的陳倩瑜的關系是不可能了。蔡茂發大概連許姌在哪個班級就讀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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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短暫地在派出所出現了一下。她拿著自己和許姌的身份證,以及戶口本做證明,把許姌從派出所里領了出來。
然后她把許姌交到蔡茂發手里,對著警察怒道,“看到了沒有?他是我男人!接個小孩有什么不可以的——神經病啊!”罵完之后不等人反應,她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我還要上班啊,黐線的!”
露臉一瞬間就消失不見,田所長也很無奈。他對蔡茂發叮囑道,“過幾天我們有需要的話,還會讓小許來做筆錄。到時候麻煩你再帶著她來派出所?!?
走在回家的路上,腦子紛亂如麻的蔡茂發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對著許姌問道,“你都干什么了?這個男的你什么時候認識的?”
許姌沒有說話,她木然向前走著,仿佛蔡茂發就是一團空氣。
蔡茂發三十多歲,這輩子遇到過的最嚴重的挑釁和冒犯,就是小學時的班主任因為他沒交上足夠的學雜費和書本費故意為難他——把九歲的蔡茂發叫到講臺旁邊,然后當他不存在。
上一次有人這么當他不存在,蔡茂發最后用西瓜刀砍掉了對方的一只胳膊。
被許姌當成空氣后,蔡茂發一瞬間就像個炸彈一樣爆炸了。他一把扯住了許姌的衣袖,向后一拽把她拽倒在了地上。然后他朝著許姌的臉上就是一巴掌,“我在跟你說話呢!”
許姌被突然的一巴掌打蒙了,她抬起頭看著蔡茂發,然后開始放聲大哭。
今天一天時間里,許姌并不怎么長久的人生中所信賴的一切幾乎全都土崩瓦解。她放聲大哭,任由鼻涕流的滿嘴都是——這可能是一天下來,除了上學以外她干過的最符合自己年齡的事情。
被哭聲刺激了的蔡茂發更急了,他指著許姌的鼻子破口大罵,卻又留著一點余地不敢直接把她和王偉恒的事情在大馬路上說出來。他含糊不清的怒罵著,想要把許姌從地上拽起來卻又失敗。著急之下,又是一記耳光打在了許姌的臉上。
周圍有人想要過來管管閑事,但看見蔡茂發身上的紋身和疤痕,頓時又有些膽怯。幾個路人拿起了手機,卻沒有選擇報警,而是開始錄像。
這種新鮮場面他們是真沒怎么見過,既然沒有見過,那當然要拍下來發到網上去——別人沒看見,就得到自己這里來看看。
蔡茂發最后用近乎拖行的粗暴動作,拽著許姌往家走。幾個保安和十來個在附近散步的大學生把蔡茂發和許姌給圍了起來。
交巡警隨后趕到現場,海德派出所的民警也趕到了這里——一看蔡茂發,大家大概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兒了。
雖然知道怎么回事,但有一般市民報警了總是要處理。派出所民警向報警的市民說明原因和兩人的關系,其他人則開始疏散在場圍觀的市民。
蔡茂發被現場的警員批評教育了一頓,然后讓兩人一起上了警車——警車會把他們直接送回城中村,以免中途再起什么波瀾。
在蔡茂發和許姌到家后半小時,幾十條角度各異的短視頻出現在了互聯網上。
《黑社會當街毆打中學女生,警察竟然還幫著打人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