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允升回府的時候，周樂安剛從松月閣回來。

宮里傳旨，五月十六是先皇第一年忌日，皇帝要親臨皇陵祭拜。

凡五品以上官員及其家眷，京中誥命，皆需隨行。

顧今夕也在此列。

她得想辦法，和顧今夕一同前去。

若直說，盧氏和梁允燁肯定不會同意，先不說合不合規矩，她前頭還有一個梁婉兒，再怎么也輪不到她。

看到梁允升，她突然有了主意。

“我聽說，科考定在下個月，哥哥要抓緊了。”

梁允升站在門口，頓下腳，似笑非笑望著她。

“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我還沒進院子呢，就開始督促起我的學業了。”

“哥哥高中，我才能跟著你飛黃騰達。”

梁允升與她說笑著，回房換了外袍，準備去老太太房里請安，出門見周樂安還等在門外。

“我和你一起去。”

梁允升停下腳步，點頭問：“你不是最怕祖母了嗎，連初一十五的請安，都巴不得省掉。”

“祖母喜歡哥哥了，今天你在，我還有什么可怕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一趟，機不可失。

到了慈安堂，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散步。

兩兄妹走上前，規規矩矩請了安。

老太太看見梁允升，眼里的光亮了不少，“升哥兒，為了你這次科考，祖母可是替你捐了香火錢的，就盼著神明保佑，咱家能出個狀元。”

狀元？老太太口氣可不小。

心里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可不就是連回旋之地都沒給梁允升留。

要是他沒考中狀元，該如何呢。

“孫兒苦讀這么多年，就是為了一舉中第，光耀門楣，讓祖母操心，倒是孫兒的不是了。”

老太太笑著指指他，“你這孩子，說話真是滴水不漏，連祖母都戴不上你的高帽。”

老太太的眼神從梁允升身上落到周樂安身上，臉上笑意也淡了許多。

“樂兒，你哥哥從小就懂事上進，沒讓我操過心。你呢，體著你小娘的性子，沉默寡言，不聲不響的，我很擔心，將來嫁人，你如何當得起家啊。”

周樂安垂眼，沒說話，現在不是懟她的時候。

“要你長出息，是不可能了，只盼著往后安分守己，別給你哥哥拖后腿，別給咱們侯府抹黑才是。”

侯府對庶女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些？

盧氏連賬本都沒教過梁樂兒看，誰能天生就會當家呢。

周樂安的態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等她數落夠了，周樂安才怯怯開口，“祖母，我想去龍潭寺住幾天，為哥哥祈福。”

梁允升眼神掠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又平靜下來。

難怪她今日愿意跟著自己過來，是想趁他在，求老太太允準。

他上前一步攙住老太太，邊走邊說：“祖母，樂兒為了我考試的事，時常擔憂，生怕我考砸，丟了侯府的顏面。既然她想去，還請祖母應允，能多得佛祖庇佑，孫兒心里也更踏實些。”

周樂安忍不住暗忖，梁允升果然是聰明人，自己一開口，他就能接上后手。這種人才必須要攬到皇帝跟前去，絕不能白白便宜了李幼蒼。

本來老太太是不愿意的，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去廟里住必定要帶一堆人跟著，還要仔細安排食宿，將銀錢精力浪費在一個庶女身上，不值當。

但見梁允升開口，她著實擔心因為這種小事，讓他分心。

眼下，科考是大事。

她指望著梁允升能讓侯府再添榮光，往后還能出力幫扶著梁允燁。

“行，我準了。只一件事要記牢，在佛祖面前得誠心誠意，要是你哥哥考試出了岔子，我可唯你是問。”

這鍋，又甩到她頭上了。

“謝祖母，孫女兒記住了。”

回閑庭居的路上，梁允升神色微舒，看在周樂安眼中，總感覺藏著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哥哥在笑什么？”

“我在想，你是當真想為我求佛祈禱，還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周樂安被開穿了，卻又不甘示弱，“我對你一片真心，當然是真心實意要為你禱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高中狀元，帶著我和阿娘揚眉吐氣一次。”

梁允升心口提著的一口氣，突然就散了。

他抿起唇角，眼里掬滿笑逗她，“我還以為你在為自己謀前程。”

周樂安眉頭一跳，不知他接下來要說什么。

“私下與同窗閑聊時，他們說閨閣女子常借著去寺廟上香，暗地觀察自己的意中人或是未來夫婿。樂兒，謝家退婚也就這幾個月的事，你對自己的婚事，有想法嗎？”

“我不想嫁人。”

周樂安脫口而出，隨即又補上一句，“我一輩子都和哥哥在一起。”

梁允升沒來由地覺得安心，忽又感到惶恐。

這世上，哪有一輩子在一起的兄妹，除非......

周樂安也察覺到突如其來的安靜中透著一絲詭異，趁梁允升的目光落在別處，她先行一步往自己房間走去。

棗兒坐在門檻打絳子，還沒來得及起身迎周樂安，她已經匆匆進房了。

“小姐，您的臉怎么紅了？”棗兒倒了茶水端過去。

“太陽曬的。”

棗兒走到門外望了望天，“陰天呀。”

很快她又想明白了，“咱們小姐皮嬌肉嫩，得好好護著。”

“三爺。”棗兒站在門口向梁允升行禮。

“嘀咕什么呢？”

棗兒站到一旁，咧嘴道：“馬上夏天到了，奴婢尋思著，以后出門都得帶著傘，別把小姐曬著。”

周樂安喝下一杯水，心緒已平復下來，轉過身對著梁允升，正迎上他微彎的眉眼。

“剛才你走得快，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貢院張貼告示那日，我結識了一位好友，為人風趣，也頗有學識，我和他約好過些幾日去城郊踏青，你要不要一起？”

周樂安心里納悶，難不成梁允升是想給自己牽紅線。

正準備拒絕，又聽他說：“主要還是想帶你出去散散心，你久在后宅，難得出門走走，即便出門，也是前呼后擁不得自在。有我帶著你，還能灑脫些。”

看他眼神真摯，周樂安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之心了。

“好吧，那就多謝哥哥了。”

老太太前腳應允了周樂安出府祈福的事，消息后腳就傳進了梅園。

盧氏狠狠砸碎桌上的瓷瓶，厲聲道：“都是賤人生的賤胚子！如今學聰明了，敢背著我去老太太面前嚼舌根。”

李媽媽招呼婢子進屋掃灑，走到盧氏面前低聲哄道：“太太莫急，閑庭居那兩個就指望著這次科考翻身，自然是要做足準備的，什么歪門邪道的法子都想用一用。”

“老太太口口聲聲說最疼燁哥兒，如今瞧著老三讀書好，什么事都能應下。”

盧氏氣得滿臉通紅，手心攥著衣角，恨不得扯碎。

李媽媽拍著她的背順氣，跟在盧氏身前幾十年，從閨閣起，她就是不能藏心思的人，喜怒哀樂巴不得露在臉上。

自己為她收拾了多少殘局，怎么就只長年紀不長記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