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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理想

  • 他的理想錄
  • 東郭野夫
  • 5053字
  • 2024-05-08 14:54:03

關于自己的真實身份,墨子從未與自己的妻子提過,他擔心妻子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墨子這是頭一次對妻子說了謊話,這也是對妻子說的善意的謊言。而這都要從女兒說起,墨子想要一個女兒自然是真的,也是十分心心念念的。但他心中總有數不盡的惶恐,他怕女兒的降臨會打亂他所有的計劃,盡管要一個女兒也是墨子人生計劃中的大事件。對于女兒一事,墨子還沒有完全的打算,說白了,他還沒有勇氣要一個女兒。

墨子已經結了婚,卻一直以單身人士的精神狀態去看待身邊的這個世界。或許他的婚姻中該有一些問題是需要面對的,生了女兒,意味著他要扛起生活的重擔,這生活的擔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扛下來的。他內心還是有太多荊棘,而他始終無法面對安穩的生活,他向來閑散慣了,想過任的生活。

和妻子過完節日,墨子只身回到了故鄉。他大抵還是個南方人,看不慣北方的荒涼,他本身就是個低的人,這北方的生活看似和南方沒什么區別,但在墨子心中,確是完全不同的。他一直在南北的生活方式中來回拉扯,他已經受夠了這樣無止境的來回。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北方待的時間已經足夠多,已經完全占據了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想到在南方沒有什么成就,到了北方也同樣如此。

他才三十多,卻突然感覺力不從心。渾身的無力感讓他難以置信,他從未有這種使不上勁的感覺。他到底是身體累了,還是自己的腦子和心都跟著累了。可能都累了,或者都是他自己無端地想象。

墨子對未來充滿不安,生命的短暫讓他恐懼,他想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至于做什么,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完全沒有找到踏實的感覺,他愈發地為自己浪費的時間而焦躁不安,他知道如此下去,他一定會在一事無成。這是他不安的源頭,他為自己規劃了很多要去做的事情。他雖然已經找到了理想中的妻子,但追逐理想的過程讓他惶惶不安。

他毫無疑問地患了焦慮癥,這也是他想回到故鄉的原因,他相信故鄉的土地,故鄉的人能給他帶去內心的平靜和祥和。墨子始終相信,故鄉是最能治愈人的,盡管在故鄉也有痛苦,但是那兒的痛苦不至于要了自己的命。

墨子在一個大清早,收拾干凈了自家的一切,帶上幾本書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坐上火車,兜兜轉轉,他很快回到了故鄉。

說來,墨子的故鄉就是一個小地方,這里幾千年過去了還是很原始的樣子。這里沒有什么游客前來,幾乎沒有外地人的身影光顧。

這里是白族的聚居區,村里沒有別的民族,大家說的都是千百年來祖先說的白語,而穿的衣服也都是傳統的服飾,這只是對于上了年紀的婦女而言,白族男人和年輕男女已經完全對傳統服飾失掉了興致。除了一口與生俱來的白語能辨識他們和其他民族有了什么不同之外,其他已經失去了不同的色彩。

墨子回到了自己的故土之上,這里的一切都讓他熟悉。他走在自家的小城里,搭了客車往鄉里趕了回去。

下了車,墨子沿著油亮的瀝青馬路往鄉里走去。他的腳步輕快,他從未如此輕松過,眼前的土地,身旁的一切風物都勾起了他年輕的記憶。他是從這里走出去的,不知什么原因又回到了這里來。說來并不是什么安土重遷之類的,墨子從來就是一個喜歡云游四海的人,他的心從沒有一刻鐘是安分的,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有一肚子的痛苦,他一直以為這是他自己性格的問題。他偶爾也會想,這是否也有環境的關系,父母給了他異于常人的天賦,給了他別人沒有的智慧,甚至是智商,卻把他帶到山高水少的苦寒之地,這偶爾會讓他痛苦,讓他想入非非。如果換一個環境,他或許能成為一個偉大的人,至少不像目前這般平淡無奇,籍籍無名。

走在回家的路上,墨子浮想聯翩,他年輕的記憶都涌上了頭。剎那間,他掉了眼淚。

這眼前的山,這山上的林木,這紅色土地里種的馬鈴薯、油菜、黑麥草,還有土圓的埋菁,它們還是和二十多年前沒有什么區別,如果非要說生了什么不同,那可能是城里人所不知道的:現在地里所用的化肥農藥是二十多年前的幾千倍,卻從來沒有影響它們的銷路,更不影響它們的價格。墨子對腳下的土地算是了如指掌,畢竟他從這兒走出去的時候一貧如洗,而如今回到故鄉來,他還是一貧如洗。他是個徹徹底底的無產者,似乎從新石器時代以來,他的家族沒有發生過任何的改變。小農經濟,男耕女織還是不變的旋律,這里的土地已經完全將他們困住,讓他們沒有任何出路,盡管沒有什么出路,這里的百姓卻沒有失去繼續勞動生存的努力,這讓墨子動容。

墨子和愛人背著雙方的父母領了結婚證,這是他自作主張的,卻也是一廂情愿的,他不知自己的這個決定對自己和妻子而言意味著什么,這是他不愿去深究的,他總是在理性的支持下做一些瘋狂的決定,并付諸行動。

很快,一排楊柳出現在學校跟前,翠綠的柳條生長到了白色墻壁的身腰處,和小時的記憶沒任何區別,那學校還在,那些垂柳也還在。

這是墨子小時就讀的小學,里頭有幾十個老師,外加幾百個學生,都是山里的白族孩子。等他們小學畢業,他們得到山底下的中學里去。如果成績好些能考上一個高中,他們又得從鎮里的中學跑到城里的中學去。中國多的是農村,農村里的孩子要從自家的村子跑到城里去上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縣城到墨子的小村不超過四十多里路,而這村里的小孩倘若想要憑著自己的優異成績到城里待上三年,也要走十五年的路,不然他們一輩子都到不了城,更別說那些學習成績很糟糕的學生。

這學校里的學生無一例外地都是白族人家的小孩,在課堂上他們說的自然是漢語,一等到下課,他們自然說的就是白語。那是他們老師聽不懂的語言,也是他們說得最為自然通順的語言,就像把水喝到肚子里一樣簡單。不需要說得那么咬牙切齒,舌頭一會兒翹舌,一會兒打結。這是從祖祖輩輩那兒流傳下來的話,說起來輕松,不需要動什么腦筋。

墨子提著自己袋子里的幾本書,匆匆地經過學校大門,他明知道沒人認得他,卻也害怕有人認出他來。說不定會碰到自己以前的數學老師,那時墨子六年級,很快要面臨小升初的考試。墨子自然記得教過他的每一個老師,更何況那掛著油肚的正是當時的校長。

墨子上高中的時候,從不羞于回到自己的母校去,現在三十多了,反而不愿見到故人。其中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他沒有做出偉大的事情來,他想定會讓自己的什么老師失望去了。此刻墨子像一頭敗下陣來的年輕雄獅,他不僅失去了自己的領地,更為致命的是他還失去了自己的尊嚴。

和二十多年前相比,鄉里已經變化太多,人倒是沒什么變化,更多的事實是村里的房子修得更高了,一群群的水泥房顯得愈發地擁擠,高低錯落。那些低矮的房子被高高的新修的鋼筋水泥房完全擋住了。只有從身旁經過,墨子才會驚奇地看到水泥房后頭的老房子。那種土木結構的老房子顯得低矮老舊,看上去沒有一點兒生機,好像是上個世紀的遺留物,不可避免地給墨子以土里土氣的感覺。

從學校到自己家的路沒那么遠,沿著小路,往南邊走去,經過一個山坡的小村莊,再往山頭爬去,沒過多久就能回到自己的村里去。這條回家的路墨子再熟悉不過了,他在這條小路上來來回回走了三年。他仍記得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學校就會放假,說來是放假,其實是周末。這是一所寄宿制的學校,墨子他們周一來到學校,要在學校里一直學習下一周的周五才得以休息,也就說說他們要在學校里連著住上十幾天才得以回到家去。

每次星期五放學回家的時候,沒有誰是不激動的,這是小學生最單純的心理,或許有的同學還在想著吃母親的奶,離不開母親的膝蓋。墨子清楚地記得自己的弟弟,他雖然到了上學的年紀,每次回家都會抱在母親的腰上,到了夜晚,還會索要母親的奶水,這才放心睡去。

想著想著,墨子很快帶著自己兒時的記憶回到了家中。吃過晚飯,他沒和父母說多少話,提著自己的書往臥室里去了。

他收拾了房間,帶上門往二舅家走去了。

墨子的二舅是個農民,二舅的妻子也是個農民,家中有一兒一女,都已經過了三十多的年紀。

墨子的表哥是個農民,墨子的表姐也是個農民。墨子表哥叫玉龍,表姐叫玉梅。墨子表姐已經離了好幾次婚,生了四五個小孩,留在身邊的只有一個小女兒,名叫志琴。目前在鄉里的小學就讀,經常和她外公外婆頂嘴,看著是個聰明的孩子。

墨子悄悄進了二舅家,大鐵門上方的頂板上擺了太陽能熱水器,那些白色的塑料管子沿著墻壁鋪設到大鐵門身后的南墻壁上,大約離地五十公分處,那兩根塑料管子被裝上了水龍頭,一冷一熱的,水龍頭上都沾了一層黑亮的油垢,油垢上頭還染了鍋灰。水龍頭的旋耳上還粘著青色的秸稈粉,是秋播冬藏的豌豆苗粉碎而成的,這對墨子而言并不陌生,他熟知故鄉的一切。水龍頭下方便是一個白色的塑料缸,里頭是半缸的牛食,全是豌豆秸稈苗粉沖了太陽能開水又兌加了冷水,等到溫度涼開了去,便可以提去喂牛。

墨子走了進去,在廚房里見到了表哥。表哥抬頭看了一眼墨子,把嘴從水煙筒中拔了出來:

“你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說完,掏出口袋里的煙給墨子遞了一根。

“今天剛回來。舅舅舅媽去哪兒了?”

墨子接過表哥手中的煙,抓了一個圓板凳,在火堆旁坐了下去,掏出兜里的打火機,點了煙抽了起來。

“你舅媽上山去了,還沒回來。”

說完,他又把嘴貼到了齊腰高的水煙筒上,咕咚咕咚地吸起了煙,又手里的煙被他捏得扁扁的,不停地往煙嘴里塞去。他把頭抬了一下,那煙從水煙筒的大嘴里散了出來,他緊接著吐出嘴腔里的煙,“哼”的一聲,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墨子。

“那舅舅呢?”墨子問。

表哥把嘴從下巴中抽了出去,把水煙筒立到墻邊,撿起地上的火鉗夾弄著火堆里的炭火,臉上的表情木然冷酷,看得出他因為墨子突然的話而生了什么情緒。

夾了一會兒火塘里的柴木,他低頭鼓著嘴往火芯里吹起,火堆燃燒得更旺了,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來,淺黃色的火光映出他的方臉來,他看了墨子一眼,眨了下眼睛,起身走出了廚房。

墨子把表哥遞的煙點了起來,掃了一眼表哥家的廚房,仍是七八年前的樣子,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

表哥家的主房是典型的白族土木式老屋,坐西朝東,分三間房,上下共兩層。白族人家的房屋一層住人待客,二層極少住人,用來儲放什物。關于這老房子,墨子的腦海里也存了很多。

當墨子二十多的時候,表哥已經三十了。當墨子三十多的時候,表哥已經三十七八了。墨子是個九零后,而墨子表哥是個八零后。他們年紀相差不大,就性格上而言,都各有各的脾氣,說不上好壞。

墨子已經三十多了,是個光棍。不就前終于遇到了自己的心愛的女生,這次從西北回來看望自己父母,順便看看親戚朋友。墨子表哥過上兩三年也要奔四了,同樣沒有遇到自己心愛的人,目前是個大齡單身剩男。

中國真是大到不可以想象,倘若不去祖國的西北看一看,走一走,你無法想象國之大。當墨子回到老家,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又莫名感覺其實國家之大歸根結底而言是每家每戶的酸甜苦辣而已。

進入2000年之后,墨子才得以認知他身邊的一切。盡管腦海中還是有一些他兒時殘留的記憶,卻也只是偶爾浮現,沒有太多價值,那些記憶時而色彩鮮艷,時而也會失去色彩,對他眼下的生活確實沒有少影響。

墨子起了身走出了廚房,出了廚房就是表哥家的主屋,踏上不高的臺階就能往表哥家的堂屋里去。堂屋里頭擺了一張沙發,上頭攤著一張被子,墨子的二舅喝完酒便躺在沙發上睡覺,堂屋中央擺了一張低矮的茶幾,茶幾上立著一臺黑色的平板電視機,看著已經很老舊,卻仍舊能收看電視節目。舅舅說不上喜歡看電視,只是人一多的時候,喜歡打開自家的電視機,他喜歡熱鬧的感覺。電視機的聲音總是被他調得很高,他家房前屋后都能聽到電視劇里清晰的對白,多半是抗日神劇。要是逢了什么節日,他也會把電視機和DVD機連在一起,播放著白族調,在墨子聽來那是種很土的白族音樂,墨子談不上有什么美的感受。二舅無論是看電視節目,還是播放白族調都是沒什么享受的神情,他更在乎的是村里人聽到他家的熱鬧聲而來到他家的感覺。他一向喜歡熱鬧,他喜歡在一群人中間表達自己的關于什么事物的看法,這讓他享受,他會露出少有的認真嚴肅的表情。當然,這種場合他是少不了喝點白酒的。

在墨子看來,二舅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至少在喝酒這件事情確實是了不起的。墨子從沒見過二舅喝醉酒的樣子,二舅喝夠了酒便會安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舅媽是個好脾氣,卻從未給自己的丈夫分享過她的好脾氣,貌似在記憶中,舅媽從未對二舅說說什么好聽的話,更不要說好的表情。二舅的厲害之處就在此,他喝完酒總是安安靜靜的,從不會發酒瘋,或許壓根不知道什么是發酒瘋。二舅有著全村人都認可的好脾氣,這一點在鄉里都是小有名氣的。可以這么說,二舅從來都是個好脾氣,喝酒之前他是個好人,喝酒之后他會成為觀世音菩薩,他天生一副好心腸。

表哥走到他的水缸前,握著塑料水瓢把水缸里的牛食往塑料桶里舀去。傍晚的院子,光線變得昏暗,抬起頭天空卻顯得明亮,落日余暉拖著金色的光尾往村子東邊的山嶺鋪散開去,天空不見什么鳥兒的身影,一切都顯得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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