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四年八月初二未時,開封。同文館。
福有雙至。
才實現了人生財富自由的王仲端正志得意滿的時候,突然間在遇仙樓被請出來了。
這回很客氣,不是大理寺,也不是開封府,而是御史有請。
老地方,同文館。
于是,他有種很祥的預感,應該是雙喜臨門。
果然,到了地方,他見到了一堆老熟人。
大理寺丞王援、開封府推官曾孝廉,只不過區別是,這兩人不再是高高在上,而是怏怏地站在下面。
和他們站一起的還有他的伯父王珫、堂哥王仲敷。
漳州軍判練亨甫則自己一個人站著。
還有王氏,低頭站在一邊。她身邊還站著一男人,也穿的青綠色官服,品級也不高。從與王氏的親密度來說,像是他的丈夫。
還有一堆不認識的,看官服,品級比王援還高,站在堂下默默不語。
一群人把同文館不小的場子擠得滿滿當當。
堂上則是三人,兩個是官,另一個不大像,說起話來有點夾。
這是啥意思?
王仲端嘀咕著。
能把這些人聯系在一起的,也只有通奸案了吧?
難道是要大結局了?
看這些人的臉色,估計對自己是利好。
本來就沒干過,應當就是沉冤昭雪才對。
果然,臺上那個夾子一開腔,王仲端就猜到了,是太監,還是個好太監!
原來,在神宗趙頊的一紙詔令下,內侍馮宗道帶著監察御史里行朱服和檢正中書刑房公事路昌衡對此案進行重審。
“來,堂下各色人等聽好。”啪的一聲響,堂上三人居右的那個高聲喝道,“王珫父子與王氏通奸案,牽連甚眾,貽害甚廣,更有各級官員枉法栽贓之嫌。”
“因此,官家震怒,特令馮內侍、路檢正與本官御史里行朱服會審此案。不論品級,無論位份,任何人膽敢有一句謊話,必將進奏官家重罰之,你等明白?”
看著王援等,和前些日子的自己一樣,站在堂下拼命點頭,王仲端內心極度蕩漾。
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判檢院王珫父子出列!”
“大理寺評事石士端家仆許貴舉告你父子二人與石士端妻王氏通奸,你二人可認罪?”
聽罷,王珫左看右看后,用極細微的聲音答道:“認罪。”
“好!王氏!你可認罪?!”
王氏沒抬頭,低著頭也小聲說道:“認罪。”
“好!還有!王氏!那許貴還舉告宰相王珪次子與你亦有染,可有此事?”
“這···”王氏不敢答。
她先是抬頭看了看一邊的王援,王援只顧著自己埋頭,壓根不敢回應她。
她又看了看身邊的丈夫石士端,他也默不作聲。
“王氏!!你莫要再聽信他人意見!!本官就問你,你先前供述說你與王仲端曾赤身相對,亦曾見他身體上刺字若干,是否屬實?”
王氏還是不敢答,只定定地看著堂上三人,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般滴落下來。
堂上的朱服苦笑了一下,又轉而問道王仲端:“王仲端,你自己說,你身上到底是否有字,你可想清楚了再說!”
“小的···”王仲端剛張嘴,卻不想被石士端給搶白了。
“下官招認!還請三位上官做主。”
“好!你出列來說,好好說!盡管說!”馮宗道也直接插話了。
石士端這才長吁了一口氣,出列后再公堂中央娓娓道來。
原來,他妻子王氏與王珫和王仲敷的奸情,他是知情的。
但他不敢舉告。
他性子謹慎、膽小,好不容易調入京城,還只是任個區區的九品大理寺評事,一切都是逆來順受,遭遇不公也不敢聲張。
而王珫則是認準了這點,見其妻王氏頗有姿色,便利用自己位高權重的優勢,要挾王氏,還威脅石士端不得聲張。
石士端的忍氣吞聲換來的只是變本加厲。他的家仆許貴看不過眼,就舉告了王珫父子。
最開始,并沒有王仲端什么事,但是大理寺丞王援在接審此案時,發現王仲端和王仲敷交好,過從甚密,于是猜想、腦補王仲端是否也涉此案。
王援的想法被他的上司,大理寺少卿朱明之知道后,就徹底失控了。
因朱明之是翰林學士王安禮的侄婿,又知王安禮與王珪素來不睦,便“自作主張”地要求王援將王仲端涉案辦為鐵案。借以交臺諫官彈劾王珪。
可一無事實,二無證據,怎么能讓王仲端涉案呢?
于是朱明之和王援一商量,又以上司的身份,威壓石士端,要其說服王氏、許貴,配合作偽證,舉告王仲端涉案。如若不然,則還要治石士端知情不報的枉縱之罪。
所以,才有了王仲端被誣告與王氏通奸一事。
聽完石士端的自訴,王仲端內心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都是什么無妄之災啊?
若不是自救了一把,恐怕已經在流放的路上了。
要不是驚動了官家,自己這污點還沒法完全洗清?
石士端說完,仿佛心頭卸下下一塊大石,失聲痛哭起來。
緊接著,王氏也跟著抽泣起來,哭得梨花帶雨,倒是讓王仲端內心有些動容。
他覺著,這石士端夫婦倒也是真可憐,身心受辱,則以后在開封還怎么活下去?
最可恨的,一是王珫父子倆,濫用權勢,威脅良婦,做那有違公序良俗的不恥之事。二是大理寺和開封府的一干人等,為了諂媚上司,知法犯法、濫用職權,甚至不惜偽造證據、制造冤獄。
這檔子事,別說放到現代,就是歷朝歷代,也聞所未聞。
這大宋、這吏治,不亡有鬼。
王仲端正想著,又一聲驚堂木響,將他拉回了現實。
“那練亨甫,你可知罪?”朱服厲聲問道。
“小的···小的是受王···王··”
又是“啪”的一下,練亨甫的話被驚堂木打斷了。
馮宗道蹭地站了起來,對著練亨甫提醒道:“你想好了再說!”
于是,練亨甫馬上改口道:“小的···小的是想討好王···王···內翰,專門去···去偷來了香囊,交給王內翰之子王昉,轉呈大理寺充作證物。”
“小的···小的也是!”曾孝廉也識趣,跟著主動自白道,“小的也是···也是想討好王···王內翰,方···方才···有意···偏審···”
馮宗道又擺了擺手,示意兩人別再說下去了,然后再問道:“那你們實話實說,此事,與王內翰,應當無關吧。”
“無關···皆是小的自作主張···”
到這,王仲端才明白了,有些人,是動不得的。
這樣的吏治,自己還要去蹚渾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