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七刻,凄冷雨。
月黑風高,殺人夜。
李世身穿黑衣,手提長刀,高瘦的身影屹立在屋頂的最高處,斜吊的眼瞼俯瞰遠處那條小巷。
他本江湖一豪勇,因為當年殺官開倉,被當今皇帝陛下判了斬首示眾。
幸得老尚書出手相助,將他從死牢中替換出來,老尚書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一直心中感恩。
便隱姓埋名在刑部當了一名捕頭,保護府上家眷的同時,也替老尚書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
雨水順著刀削般的臉頰滑落。
他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
是啊,老尚書對自己恩重如山,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心生憤懣。
這些年來,他為季公出生入死,多少次赴湯蹈火都趟過來了,卻在每次升職進銜之時落選。
憑什么!
那些人哪里比他強?論實力,論資歷,論跟隨季公的時間....說到底,季公還是信不過自己。
他沒有張山那般豁達,他不甘心!
總捕什么的,他并不多么在乎,他只是想要季公一個態度而已。
于是,這股憤懣不甘在心中燃燒,卻一直找不到宣泄口,日日夜夜灼燒著他的意念,讓他的性格出現了嚴重的扭曲。
即便走到這一步,他也不愿傷害季公的兒子。
但那小子不同。
他只是一個養子。
突然,天穹之上轟隆一聲巨響,他拉上系在脖頸的面巾,從屋頂一躍而下,如同在風雨中俯沖的黑燕,掠過街道的販夫走卒,飄進小巷。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不久后,一列巡邏守衛從街道盡頭走來,不過他們并沒有發現什么。
小巷內。
他緩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周身氣機都會攀升一分。
等來到宅邸大門時,一身殺意已宛如實質!
與修煉橫練武道的張山不同,他所修行的功法非常適合潛行暗殺,他就像是一柄鋒利的刀,比周圍凄冷的雨滴更加寒冷逼人。
鬼魅般的身影無風潛入,輕輕飄進宅邸。
果然在院中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當即面巾下的嘴角泛起猙獰的笑容。
……
庭院中,陳勝感知到一股洶涌澎湃的寒氣驟然襲來,當即眉頭一挑,默然看向沐小白。
沐小白雙手捂住嘴巴,委屈的搖頭。
那名黑袍夜行衣的男子大步邁進庭院,裸露出的三角眼陰鷙邪異,宛如黑夜之中窺伺獵物的毒蛇,審視著院內的環境。
“果然是你。”
陳勝望著來人,平靜的出聲。
陳勝的淡然明顯出乎了黑衣人的預料,他雙眉微皺,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還未等他對答,便聽四周肅然一靜。
颯颯....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幾乎同時響起破空的‘唰唰’聲,雨勢漸大,逼仄的小巷、附近的屋頂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皆是手持刀兵,冷眼漠視。
嘶....
李世陰翳的倒三角眼猛然一滯,饒是行走江湖半輩子,見到此景也不免愣了一下,旋即暗道不妙,咬了咬牙,轉頭陡然撲向陳勝!
沐小白宛如鵪鶉,瑟瑟發抖的躲到陳勝身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雄壯如鐵塔般的身影轟然躍下,一招猛虎下山式帶著無匹的氣機!
強烈的氣機碰撞中,李世悶哼一聲,嘴角沁出血跡,踉蹌后退。
張山失望的看著這位昔日的好兄弟,虎目之中流露出復雜的情緒。
沉默中,他伸出兩只蒲扇般的大手,朝著李世抱拳。
李世目光陰鷙。
陳勝沉默,臉上表情不變。
張山的抱拳與尋常不一樣,之前與他切磋時,他是左手抱拳,意為和善、切磋或向長輩問好。
這次是右手抱拳,是兇禮。
意思是‘今天我與你必須死一個’!
嘩啦啦....
雨勢越來越大,庭院中的氛圍越發緊繃,李世知道自己今天活不了了。
望著周遭昔日的同僚,本來心如死灰的神色,也變成了殊死一搏的悍勇,他手持牛尾長刀,密集雨珠砸落在刀背之上,飛濺出點點水霧。
兩人腳步沉穩步步向前,旋即刀身化為殘影,兩人之間的薄薄雨幕,竟是被瞬間撕裂出一條空白地帶,刀刃下沉些許,旋即一道凌厲迅猛的白光一閃而過。
此刀出手,爆發力之強讓在場不少人都為之一驚。
鏘!
出乎預料的是,凌厲霸道的刀芒匹練斬在張山身上,卻傳來清脆一聲‘叮’,宛如金石碰撞的銳響。
陳勝波瀾不驚的面色這時才出現變化,眸子微微瞪大,看著那被斬破的衣襟之下,一閃而過的淡淡銀光,略帶驚嘆的聲音喃喃道:“銅皮鐵骨....”
這就是高品武夫的魅力。
刀槍不入,銅皮鐵骨。
附有氣機的刀刃斬在張山身上,竟然發出叮叮當當砍鋼斬鐵般的刺耳脆響。
強如一身橫練硬功的張山,面對這水潑不進的恐怖刀芒也隱隱有些吃力,對面的李世也同樣不好受,握刀的右手微微輕顫。
兩人都太了解對方了。
見兩人激戰正酣,其他人只是靜靜的佇立在屋頂,根本沒有插手的打算。
李世不想再拖下去,一刀虛晃,趁對方格擋之際,身形一閃,飛身后撤,一腳蹬在院墻上,身如鬼魅般輕飄飄躍上房檐,旋即消失不見。
他方才仔細觀察過,這條小巷有座宅邸背后就挨著金水河。
只要能沖出這段距離,一頭扎進河水里,他就有望逃出生天....李世快速奔襲,如此想著。
可是剛剛念頭閃過,就見身前飄過一縷白影。
嗯?李世仰頭一愣。
……
等眾人跑出大門時,見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白裙曳地的豐腴女人面無表情的站在小巷里,腳下躺著一個人,氣若游絲,命懸一線。
正是方才還與張山激斗的李世。
眾人齊齊打了個哆嗦,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東西。
“綁了。”女人淡淡道。
滿臉血漬氣息萎靡的李世,忽然抬手獰聲道:“慢著!”
眾人紛紛看去,只見他的左手食指與拇指之間捏著一只碧綠色小蟲。
李世蒼白的臉頰露出陰冷的獰笑:
“李某自知今日必死無疑,只是不知二公子的命,你們是不是也不在乎?”
全場陡然一滯,紛紛看向他手中的小蟲,庭院陷入死寂。
“二公子體內已被種下痋蠱,此蟲乃是南疆至寶,稀世罕見,天下只此一只,只有這綠殞蠱可解....換而言之,只要我現在捏死它,他便必死無疑!”
最后幾個字,一字一頓的從他滿嘴鮮血的牙縫里擠出。
回蕩在庭院內。
白衣曳地的女人,精致的柳眉微微一皺,全場寂靜,一道道目光望向一旁俊美挺拔的陳勝,空氣倏然一靜。
眾人的反應絲毫不差的落入李世的眼中。
“哈哈哈....”李世抹了把血漬,笑的肆意張狂。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角落里傳來弱弱的聲音。
“....是,是這個嗎?”
沐小白惘然的抖了抖破舊的衣袖,從袖口抖出來一只....碧綠色的、活潑的、蟲翼微微顫動的、和李世手上一模一樣的....小蟲子。
隨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宛如黃蜂過境、鋪天蓋地,映照的庭院燁燁生輝。
相比之下,李世手里的那只,忽然就成了皓月之下的螢火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