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
梳著相當可愛的雙馬尾,穿著蓬蓬的公主裙,臉上總是帶著燦爛的笑,渾身上下洋溢著只屬于孩子的活力。
每次見到她的時候都是在這個公園,一個很普通的街邊的小公園而已,面積不大,基本上也就只有住在附近的人偶爾會來逛逛。最大的亮點,也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噴泉罷了。
噴泉水池的邊緣,有純白大理石砌造出的幾個形態各異的小天使,而在天使們的斜后方,有著他最喜歡的座椅——這是他散步時,必然會逗留一陣的地方。
不知為何,在他相當散亂的作息時間中,唯有晚飯和散步的時間是固定的,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會在同一時間走到這座公園,并坐在那條長椅上休息一會。
因此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看到小女孩牽著母親的手,走過這個公園旁邊的街道。
他的散步是從春天開始的。那個時候基本上每天都會看到她走過的時候,手里拿著一根棒棒糖,而現在,到了夏天,換成了一根冰棍。
今天依然是這樣。
他像往常一樣坐在長椅上,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尋找著他想見到的東西。
女孩亦然,在和以前差不多的時間走到公園的門前。唯一一點和平常微小的不同就是,今天她手里的冰棍似乎剛剛買來,還沒有撕開包裝紙。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那對母女身上。
她們兩人在公園門前停了下來,女孩子拉了拉母親的衣角,好像在撒嬌地說著什么,而母親在聽了女兒的話之后,帶著無奈的笑容蹲了下去,幫女孩撕開了冰棍的包裝紙。
女孩開心地想要將冰棍送進嘴里,卻又被母親中途攔下。
母親拿過冰棍,對女兒說了些什么。
女孩好像有點不滿,不過在母親有些嚴厲的注視下還是點了點頭,拿過冰棍的包裝紙,向街道的另一邊跑去——雙馬尾在臉旁歡快地躍動。
這是看上去非常理所當然的行動。畢竟最近的垃圾桶在街道的對面。
有注意到這一點的路人,都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到這里為止,是一位母親教育女兒保護環境的典型范例。
如果要配上背景音樂的話,毫無疑問,會是柔和的,略帶一點歡快的鋼琴曲。
可是,從這個畫面開始,溫馨的氣氛被撕裂。
鋼琴曲中出現了一個沉默的斷點,緊接在其后的,是接連不斷的刺耳的不和諧音。
比如緊急的剎車聲。
比如母親的尖叫。
女孩頭上的紅發帶驟然隨風揚起,但不過幾秒鐘之后,便像折翼的蝴蝶一樣,緩緩地,拐著彎地滑落到了水泥地面,隨后,和逐漸蔓延開的鮮血混合在了一起。
周圍好像出現了聲音的斷層。
對于突然發生的事故,人們必須有一個反應的時間。而這個時間過去之后,就會翻涌起更強烈的情感的海浪。
好像不止一個人在尖叫。
戰栗,顫抖,震驚,恐懼,譴責,絕望……
在電視報紙上見到的事故,永遠比不上親身經歷的來的真實。
眾多人類的情感瞬間混雜在了一起,形成一片紛亂的嘈雜。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被嚇的無法動彈,還是自己本身根本沒有動彈的欲望。我只能感受到,瞬間涌過來的多重情感幾乎要具象化壓到我身上,喘不過氣來。
人類的情感是最沉重的東西。
我看著混亂的馬路,鮮血在我的眼中漸漸化作燃燒的火焰,燒盡了周圍的空氣,讓我原本就不穩的呼吸又亂了幾分。
灼熱的感覺讓心臟跳動的頻率都顯得那樣不真實。
我張開嘴,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
而下一秒,我的視線捕捉到了一個和周圍的場景格格不入的東西。
在這一片混亂中,他沒有動。
他只是看著面前的人來人往,顯得很平靜。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感覺,但是看著他的表情,緊張到馬上就要斷掉的神經突然得到了舒緩。
就在這時,他好像感受到了我的注視一樣,竟然轉頭,看向了我站著的方向,并且準確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
一瞬間的四目相對。
或許這只是我的錯覺,因為下一瞬間,他就已經將頭轉了回去,讓我無法確認。
但就是這可能是錯覺的一次對視,竟然讓我覺得平靜了一些,就好像他那平淡無奇的褐色虹膜中,蘊含著什么不可思議的力量一樣。
然后他打了個響指。
考慮到周圍的環境,這是個相當突兀的動作,為什么……
為什么……什么?
誒?
我眨了眨眼,用了晃了晃腦袋,總覺得剛剛好像在想什么糟糕的事情。
慢慢地抬起手,一邊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邊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頭好疼……剛剛究竟是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啊。
嘆了口氣,我重新找到了之前一直觀察的對象:一個有著很漂亮的金色頭發的少年。
其實也說不上觀察啦,只是因為他的頭發顏色很罕見,所以我很正常地多看了兩眼而已。
那種像蜂蜜一樣柔軟的金色,應該不是理發店能夠制造出的產物。
不過,不知道在我走神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什么,他的狀態發生了明顯的改變。比起剛才有些懶散的模樣,現在簡直就是將“焦躁”兩個字寫得渾身都是。
他皺著眉,眼睛緊緊盯著某個位置,鞋底不斷摩擦著地面,好像下一秒就要沖出去似的。
自然,我也好奇地順著他的目光找去,結果仍然是那對母女。
女孩開心地想要將冰棍送進嘴里,卻被母親阻止,母親從女兒手里拿過冰棍,對后者說了些什么。
女孩好像有點不滿,不過在母親有些嚴厲的注視下還是點了點頭,拿過冰棍的包裝紙,向街道的另一邊跑去——雙馬尾在臉旁歡快地躍動。
這是看上去非常理所當然的行動。畢竟這附近,只有街道的那一邊有垃圾箱。
有注意到這一點的路人,都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這沒什么不對的。我在心里說。
可是就算這樣堅信,我也沒法阻止腦中的某個位置在叫囂著“不對”“不對”。
不過,我沒什么機會思考這個,因為他行動了起來。
明明看上去和“強壯”完全貼不上邊,最多只能稱之為“健康”的身體,卻在一剎那中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速度
——他沖向了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