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生怕我聽不到，又大喊幾聲我的小名。

剛才捧場的幾個男生頓時僵住了，嘴角的笑容瞬間消失。

一個個小聲討論：“這是顧姐她爸？”

“不是說她是校長女兒嗎？”

“雖然我認不清校長的模樣，但這氣質明顯不是啊。”

我還沒過去，我爸倒是過來了。

注意到我身旁的同學，他又開始釋放他的熱情：“你們是阿瑜的同學吧，趕明兒到家里邊做客，叔叔請你們吃土雞蛋，自家養的哦。”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同學們還是勉強笑笑，打了個招呼后紛紛拒絕。

只有周可可，看到我爸揮手后眼前一亮。

聽完話后，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嗤笑道：“你知道我們平時都吃什么嗎？”

“像土雞蛋這種垃圾，白送我都不要！”

我爸撓了撓頭，羞赧到半句話都說不出。

失神地盯了盯地板，轉身要離開。

我一把拉住他，昂起頭大聲道：“爸，有些狗就喜歡到處亂叫，刷存在感，咱不聽。”

周可可瞪了我一眼，生動形象地演繹狗急跳墻。

我撇了撇嘴，挪愉道：“我可沒指名道姓，誰認誰是狗哈。”

回家路上，我爸滿臉愧疚：“阿瑜，爸爸給你丟人了。”

“你爸我這輩子節儉慣了，這幾身衣服耐穿又實惠，一直沒舍得換。”

絮叨間，我好像又回到小時候。

那時我爸還年輕，我媽生我難產去世后，他一個人扛起家里的重擔。

白天到工地搬磚，還得抽空兩頭跑，照看我這個小孩，既當爹又當娘的。

由于我爸老實善良的名聲盛行，起初阿婆們都樂意幫忙照看著點。

可時間長了，家里長家里短的，事多難免惹人閑話。

阿婆們便各個推脫，紛紛勸我爸再娶，還一次次介紹當地的婆娘。

每回說得我都能背誦了：“趁現在年輕，還有條件挑人，等老了誰敢嫁你嘞。”

“聽嬸子們一句勸，家里總歸得有個女人照料。”

“你是不是傻？現在不娶老了誰照看你喲？”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難道指望她給你養老？”

12.

可我爸就是阿婆們口中的“倔驢”，寧死不肯娶。

一年又一年，阿婆們堅持不下去了。

村里有好事將成時，總會念叨：“顧家那小子沒福氣，看不上人家姑娘。”

說完后又搖搖頭。

我知道，其實我爸是怕我受欺負。

這事還是我上小學后才漸漸懂的。

那時，同學間有好幾個是單親家庭。

小孩子心里頭藏不住事。

嬉鬧時，多多少少聊到，無非是后媽打孩子，后爸酒后家暴啦。

這可給我幼小的心靈帶來極大的震撼。

后來每逢說起家里事，同學都感嘆，我爸給了我雙份愛。

我盯著他衣服上的補丁出神，心頭酸酸的，眼淚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怎么能，這么沒出息呢。

明明不是小孩子了，卻還要在爸爸面前掉眼淚。

我爸頓時慌了，把車停在路旁，不停給我遞紙巾：“怎么還哭上了？”

他語氣里全然沒有責怪，滿是關切：“都是大姑娘嘍，金豆豆可不能隨便掉咯。”

不知怎得，眼淚卻來得更洶涌了。

最后，我爸沒辦法，下了車。

回來時，他手里多了兩個棒棒糖。

即使是藏在身后，我還是一眼看穿他的小把戲。

從小我就是個哭包，一哭準要他拿棒棒糖哄我才肯消停。

這么多年，他還是原先的舊花樣。

我沒拆穿他，甚至打心底希望，他能這樣哄我一輩子。

哪怕他以后白發蒼蒼，牙齒都掉光了，也能笑瞇瞇地在背后藏我喜歡吃的棒棒糖。

“吶，吃了糖，甜蜜蜜，不哭咯。”

我猛地吸了吸鼻子，緊緊抱住他。

靠在他耳旁輕輕說道：“爸，謝謝你！還有，你永遠是最好的爸爸！”

而后朝著天空大喊：“我爸爸是天底下最棒的！才沒有給我丟人呢！”

在無人深處，他將愛意全數傾注在我身上。

我望著他眼尾的皺紋，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