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區(qū)工商所門前，熱鬧非凡，辦事大廳里里三層外三層已經(jīng)完全不夠站了，外頭排了好幾條隊伍，都是等著進去辦個體戶執(zhí)照的。

前兩天李金緯帶著陳愛國，揣著1萬多的現(xiàn)金去了趟沙頭角，拉回來一批二手辦公家具。

廠房、設(shè)備的租金一付，5萬的存款已經(jīng)見了底。

一旦康力寶下線投產(chǎn)，那就是個吞金獸，宣傳、鋪貨每一樣都要真金白銀花出去。

江佑白火急火燎地想要趕緊把這批家具清掉，換回來流動資金。

昨天下課前跟周巖打了個聲招呼，如果老師點名那就幫忙應(yīng)付下。

沒想到施雨這小妮子在一邊聽見了，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得知江佑白是要來賣二手家具，便興高采烈地說要跟過來一起賣，攔都攔不住。

今天一大早就在男生宿舍樓下頭等著了，一起跟來了工商所。

看著一臉雀躍地施雨，江佑白有些發(fā)愁。

“你可是學委，不上課不怕進度落下?。俊?

施雨掀起柳眉，有些傲嬌地說道：“我都預(yù)習到大二的課程了，一兩節(jié)課不打緊?！?

江佑白：“......”

差點沒憋出內(nèi)傷，江佑白識趣地不再在學習問題上糾結(jié)，把視線轉(zhuǎn)移到排隊的人群。

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去國營廠和企業(yè)上門推銷家具，這樣速度太慢。而且沒有點關(guān)系，根本見不到能拍板的關(guān)鍵人。

在咱大天朝，講究的就是有人好辦事，無人就寸步難行，凡事都得靠自己打開一片天地。

深吸一口氣，看看表，陳愛國應(yīng)該也快到了。

沒過幾分鐘，一輛白綠相間的長江750正三輪冒著黑煙突突突開到了眼跟前，后頭車斗上捆了一個實木紅漆的橋式桌和一個虎腳辦公桌。

陳愛國從車篷里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玩意兒第一次開，路上熄火了好幾次。師傅去跟國營廠談設(shè)備租賃了，我先來幫忙。”

擺擺手示意不打緊，江佑白繞著三輪車看了看，嘖嘖稱奇。

長江750摩托車其實分兩款，這種正三輪的并不算多見，路上跑的多的是那種邊三輪，一開始是軍用，后來淘換給了公安使用，慢慢也開始進入民用市場，俗稱“老軍挎”，騎一輛在路上，要多拉風有多拉風。

但正三輪就比較慘了，車斗比較小，四五輛還裝不過一輛老解放，也就跑起來比較輕便這一個優(yōu)點，大家都叫它“地老鼠”。

合力將兩個辦公桌抬了下來擺在路邊，江佑白拍拍手上的灰，對陳愛國說道：“你就先別回了，一會兒有人要買得話，你就直接拉他去廠房幫著送下貨。”

“行呢，小老板?！?

陳愛國點點頭，這一聲小老板喊得那是心悅誠服。雖然在羊城比在三水縣酒廠累多了，動不動就要往外跑，但也更有意思，更何況小老板大手一揮，給自己定了6元一天的工錢，這可比在酒廠翻了一倍！

而且小老板可是承諾了，等后面康力寶鋪開了，就讓自己當經(jīng)理，每個月還有提成拿。所以陳愛國那是夜夜盼著康力寶能賣個好銷量，干什么活兒都有用不完的勁。

施雨拿出一塊手帕巾，把兩張辦公桌擦得亮堂堂的，吸引了不少排隊辦證的個體戶的注意，大伙一時也云里霧里，不知道這幾個人擺了兩張桌子是要干嘛。

江佑白清了清嗓子，吼了一聲：

“高檔辦公桌！便宜賣了！”

這平地一聲雷，頓時引來了幾個個體戶。

國人凡事講究個臉面，為什么有些平時摳摳搜搜連瓶好酒都舍不喝的老板，出門必定要開豪車，舒服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撐得住場子，畢竟人們就愛用這種身外之物來估量一個人的實力。

現(xiàn)在可沒幾個人開得起小轎車，但買一個紅漆實木的辦公桌擺在自己的小廠子里，朋友或者生意上的伙伴來的時候，那就是排面。

“小同志，這辦公桌怎么賣的？”

江佑白剛想回話，一旁的施雨便搶白道：“都是香江進口的高檔貨，原價要一千多，現(xiàn)在人家置換下來，只要700元。”

江佑白側(cè)目，之前不是說好了報價600，給點討價還價的空間，底價500就能賣么？怎么直接往高了報。

聞言，一個中年婦女怪叫道：“這么貴！一個西湖牌的黑白電視機也才不到500元！”

仿佛是早就料到對方的反應(yīng)，施雨甜甜一笑：“大嫂子，我剛說的是這個橋式桌的價格，這個更氣派的虎腳桌，要一千往上呢?！?

中年婦女上手摸了摸桌子，抽屜一個個拉開瞅了又瞅，顯然是有些心動了，但價格又有點接受不了，糾結(jié)得很！

見婦女這副猶豫模樣，施雨又問道：“大嫂子是哪兒人？”

“湘省邵市的?！敝心陭D女有些心不在焉。

“哎呀，咱們是老表哩，我株市的?！?

中年婦女也有些驚喜：“難怪看妹子你長得水靈，原來是咱們湘妹子！”

“大嫂子，咱們能在羊城碰面也不容易，這橋式桌我做個主，500元賣你了，再給你捎兩張椅子，還給你送個貨，你看行不？”

“行，咱湘妹子就是爽快！”中年婦女臉上露出笑容，就這么敲定了。

施雨側(cè)過頭看向江佑白，眼里滿是得意，就差說“快夸我”了。

江佑白也是有些訝異，看不出來啊，這妹子怎么做起生意來，比自己還老練。

施雨壓低聲音嘚瑟道：“我們家在鎮(zhèn)上開中藥鋪的，討價還價的場面我見多了。”

好吧，看來這次帶她來倒是帶對了。

開了張，后面的生意就好做多了，陸陸續(xù)續(xù)賣出去十幾張辦公桌，這可把陳愛國累得夠嗆，來來回回給運了好幾趟，實在運不出，還是趕忙去附近的集市上找了兩個運貨的師傅，連人帶三輪摩托一人給了3張大團結(jié)，才將將運得過來。

江佑白也是暗暗心驚，之前就聽說粵、浙、閩幾省早就有不少人偷偷摸摸七十年代初就開始做小生意了，積少成多，看來家底厚實的個體戶還真不少。前些年跟游擊隊似的低調(diào)得很，這兩年政策明朗些，都冒出來拿執(zhí)照搖身一變成正規(guī)軍了。

眼瞅著賣了不少，施雨還不滿意，又脆生生地喊了一聲：“香江高檔辦公桌，只剩最后幾十套咯！”

聽到這話，不少猶豫的個體戶一個個全都涌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有的甚至一口氣買了十來套，都不用送貨，自個兒喊了輛老解放去拉。

到了傍晚，廠房里的辦公家具已經(jīng)銷售一空，只剩了兩張成色差一些的橋式桌，江佑白打算擱廠里自己用。

最后三個人數(shù)了老半天，手指頭都快數(shù)抽筋了，一共收了5萬8千多。看著這么一堆錢擺在面前，陳愛國心里除了服氣還是服氣，還得是大學生啊，腦袋瓜子就是好使。

施雨則是笑瞇瞇地看著江佑白，也不說話。

這下輪到江佑白糾結(jié)了，今天賣二手家具，施雨算是頭功，分個幾千塊也不為過，但人家指定不會收，給少點吧又顯得自個不地道。

想了老半晌，江佑白才緩緩問道：“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我的意思是，帶股份的那種?！?

黃昏下的廠房里，施雨的眼睛彎彎的，“好~”

陳愛國偷偷打量了一眼這個個頭不高的女大學生。

乖乖，這以后是小老板娘的節(jié)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