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城，沙頭角鎮。

已經到了十月份，酷暑漸漸褪去，從大鵬灣吹來的海風帶著一絲咸腥的清爽。

一條長200多米，寬也就不到5米的小街上，幾個身影正盯著路中間一塊刻著“光緒二十四年”的界碑嘖嘖稱奇。

“小白，你說我要是一腳踏過去，是不是就算到過香江了？”

說話的正是王躍東，一個多月不見竟是消瘦了不少，脂包肌都癟下去一層，顯然是吃不慣食堂的清淡口味。

江佑白斜眼瞥了瞥界碑西側幾個穿著筆挺制服，腰間別著槍的阿sir，打趣道：“你倒是可以賭一賭香江警察的槍里有沒有子彈。”

李金緯也在一旁笑道：“那些綠皮假洋鬼子可不比咱們的武警同志，都是些手狠心黑的貨色。你看這條街這么多人，沒有一個人敢越界的。”

此時的中英街，以中間的界碑為線，西側是香江界，多的是鱗次櫛比的金店首飾店，還有各種小攤小販在叫賣電子表、錄音機、錄像帶，好幾組黑帽子阿sir正來回巡邏，不時仰起鼻孔打量著對面。

東側就是大陸界了，幾乎沒什么攤販，只有摩肩接踵的人群，正隔著界線朝對面的商品挑挑揀揀，和商販討價還價，好一副熱鬧的場景。每隔幾十米，就有兩名一動不動的武警同志在站崗，給人們一種十足的安全感。

“一街兩制”就這么奇妙地維系著。

江佑白看西洋景似地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才朝一個賣電子表的攤位招手：“怎么賣的？”

小販是個看起來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操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問道：

“你要品牌的還是仿的？”

“都介紹介紹唄。”

“E牌的電子表15元一塊。”見江佑白一行有三人，少年又趕緊補充道：“多賣就便宜點，三塊算你40元。無牌的是仿的，一口價8元一塊。”

聽到這個價格，江佑白也是眼睛一亮，拿出兜里的大團結：“E牌的給我來4塊…呃，5塊吧，一共60元給你帶貨了。”

少年點點頭，擺手示意江佑白把錢扔過來。

江佑白看了看左右都是這種隔空拋錢的交易方式，便也沒糾結，把錢卷起來就扔了過去。

穩穩接住錢，少年用手指沾了口水點了一遍，隨即從攤位上拿起5個包裝盒依次拋了過去。

隔著一米多接住手表，看著包裝盒上大大的“ELCAP”，也是不禁感慨。

免稅的玩意是真香啊，這個牌子的電子表擱國營商店，沒個30元根本打不住。

難怪中英街上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全是來淘貨的。旁邊一個陜北口音的大姐，就熟門熟路的，直接過來找少年拿了一百支電子表，估摸著也是倒騰回去賺差價的。

江佑白拿出電子表給王躍東和李金緯一人扔了一個。

“老李，你拿回去給孩子玩。”

李金緯笑笑點了頭，當了十來年廠長，他是不自然缺這種小玩意兒的，但老板的心意他得受了。

王躍東歡天喜地地戴上手表，卻又覺得不太對勁，疑惑地嘟囔了一句：“那還剩倆你準備拿去送誰？”

難得鬧了個紅臉，江佑白把趕緊轉移話題：“老李，你說的掮客呢？”

李金緯左右望了望，指向一棵大樹下倚著的幾個人：“應該就是那伙人。”

快步走向前，李金緯朝著大樹那邊吼了一嗓子：“哥幾個，聊聊！”

聞言，樹底下一個頭發長長穿著喇叭褲的年輕人跑過來，臉上帶著幾分囂張。

“擺渡還是批發？”

江佑白一愣，擺渡是個什么意思。

見自家老板一副云里霧里的樣子，李金緯在一旁壓低聲音解釋道：“就是蛇頭，幫人偷渡的。”

江佑白恍然，70年代香江那邊針對移民是抵壘政策。不管什么方式，只要你有本事進入香江界內，就不會被驅逐出境。

這可刺激了百萬計的人翻山越嶺、浮潛渡海，但可憐的是，能出人頭地的始終是鳳毛麟角。大多數人等來的不是他們夢里那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都市生活，沒有合法身份，連盤子都沒得刷，只能住在鐵皮屋里勉強度日。青壯年男性還好些，可以去黑廠里賣苦力掙點小錢，女性基本都只能淪為香江人口中的“北姑”，凄慘得很。

前兩年抵壘政策取消了，邊境的執法巡邏更加嚴格了，沒蛇頭還真沒法去。

江佑白搖搖頭：“我想進一批二手辦公家具。”

喇叭褲聞言朝身后喊道：“嚟生意啦！”

一個滿臉胡茬的中年漢子掐滅手里的煙，緩緩走過來，普通話里帶著一股桂省口音：

“想要什么檔次的？”

江佑白想了想才說：“成色稍微新一點就行。”

中年漢子從褲兜里掏出來一張小紙條：“按照這個地址，去我們在沙頭角鎮的倉庫，現場挑，看中了帶走。”

聽到這話，江佑白也松了一口氣。如果是要先付錢再發貨，他可沒這個膽子把康力寶的本錢就這么交出去。這幫人看來也是路子通天，竟然直接在沙頭角鎮弄了個倉庫。

江佑白好奇地問道：“除了二手辦公家具，你那邊倉庫還有什么？”

中年漢子又點起一根煙笑了：“彩電，冰箱什么的，都是我們的人一船一船拉過來的。”

“價格呢？”江佑白又問。

“新的三百元往上，二手的直接打對折。”

江佑白和李金緯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看看品質。等廠房定下來，后面老李一個人過來進貨就成。

江佑白朝中年漢子點點頭，道了聲謝。

中年漢子擺擺手，“都是同胞，我給你貨，你給我錢，談不上謝。”

隨即，中年漢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嘴里嘟囔著：“最近大陸辦公家具生意這么緊俏么，剛剛有個叫王實的，也是來問辦公家具的。”

江佑白猛得回頭：“你說誰？”

中年漢子一愣，“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挺自來熟的，一上來就跟我自報家門來著。”

江佑白眉毛擰巴起來。

不會真是那個愛登山愛劃船愛嬌妻的老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