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下旬，秋老虎仍然散發著威力，尤其是嶺南，仍然還是三十好幾的高溫。

樹蔭環繞的康樂園南側，一座精致的紅墻綠瓦二層小樓里。

劉小卓拎起一個大紅色暖瓶，滾燙的開水順著壺嘴倒進兩個白色瓷杯中，散發出一陣鳳凰單叢特有的清香。

一個頭發有些花白的老者接過茶杯，眼角帶笑地問道：

“來粵省快一個月了，還習慣嗎？”

要是黃教授在這兒，一定會覺得相當吃驚，平時威望頗高、不茍言笑的嶺大校長陳忠禾，竟然也會有如此和藹可親的時候。

“感謝陳校長關心，都挺好，就是空氣有點潮，身上偶爾會起紅疙瘩，癢得很。”

劉小卓正襟危坐，顯然對眼前的老者很是敬重。

陳忠禾爽朗地哈哈大笑：“這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啊，我在嶺大待了十幾年，偶爾回京城，腳踝手肘都干得開裂，有時候睡一覺起來鼻子還得出血。”

說完，老者又擺擺手：“我都說過了，沒外人的時候，你還是喊我陳叔。”

“欸，好嘞。”

劉小卓換了一個放松的姿勢，有些感慨的說道：“陳叔，其實除了氣候，最讓我不適應的還得是氛圍。在這里，我能感受到一種日新月異的活力，就像是一輪初升的太陽，不像京城那么沉悶...”

“咳。”陳忠皺起眉禾放下茶杯，語氣中也多了幾分嚴肅：“小卓，你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一定記得要謹言慎行，不該說的話絕對不能說。”

沒等劉小卓回話，陳忠禾輕輕吹口氣呷了一口茶，又繼續說道：“棋盤上，帥不可輕動，所以它才有一個框框，過河猛沖的永遠是車馬炮，還有不能回頭的卒子，每個棋子都有每個棋子的職責和使命。城市是這樣，人也是如此。小卓啊，這個院長的位子只不過是一個跳板，你父親對你的期望，可不僅僅是一個過河卒...”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些孟浪，劉小卓也有一些羞愧。在這個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面前，自己還是隨意了些，不自覺地就脫口而出，如果被有心人聽見，指不定又是一個禍事。

“嗯，我明白的，陳叔。”

劉小卓拿起水壺想給老校長再添些茶水，陳忠禾卻站起身笑瞇瞇地說道：“不打擾你了，我老頭子一會兒還有一個學術講座。你忙吧，不用送了。”

說完，便背著個手走出了辦公室。

堅持把老校長送到了樓下，回到二樓辦公室的劉小卓陷入了沉思。

作為最早一批出國去莫斯科大學留學的人，他深感體制機制活力的重要性，也急迫地想要親手為國家建設出一份力。

對于院長這個鍍金職位，他心里清楚得很，雖然自己更喜歡大學這個象牙塔，但作為家族這一代的長子，自己終歸是要踏上仕途的。

南下臨行，和父親的一夜長談還歷歷在目。

但既然目前還在其位，渾渾噩噩絕對不符合他的性格，總歸要做點事情。

上次在未名湖遇到的那個小同志說的，讓學生盡早和社會、企業接軌，社會實踐倒是一個不錯的舉措，但步子邁多大還得細細把控下。

聽說溫州的八大王已經陸續減刑放出來了，這是個好兆頭。

又想到省里已經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備鄧公南巡的事項，劉小卓就覺得胸中的濁氣都被激蕩開來。

道阻且長，但行則將至。

他走到辦公桌前，攤開宣紙，想要直抒胸臆。

這時，辦公室被敲響，屋外傳來一道年輕的聲音。

“劉院長您好！我是經濟系的江佑白。”

聽到這個帶著一絲熟悉的聲音，劉小桌也沒多想。

“請進！”

沉重的木門嘎吱一聲打開，“嘿嘿，院長您好，來叨擾您了。”

看到來人一臉諂笑的模樣，劉小卓忍不住打趣道：

“你還是叫我老劉吧。”

“哪能呢，您是領導。”

江佑白在心里暗自腹誹，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廳級大佬，擱老家浮梁，那就是一言九鼎的大頭目。

在大佬面前低頭，不跌份。

“坐吧。”劉小卓擱下筆招呼道。

找到一張藤椅，江佑白只坐了半邊屁股。悄悄打量起辦公室的布局，簡單的家具，幾盆花草，最引人矚目的得是辦公桌后面掛著的那副“靜若處子”。

這跟一般領導喜歡掛的“寧靜致遠”、“海納百川”可不太一樣。

“從開學典禮，我就想著你什么時候會來找我，嗯，比我預期的還要快一些。”

劉小卓的笑容有些玩味。

“院長神機妙算。”江佑白拍了個不痛不癢的馬屁。

“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

被新院長點破心事，江佑白臉不紅心不跳，從包里拿出昨天剛辦的個體戶營業執照。

“我成立了一家運動飲料制造企業，想請院長給我們的產品名題個字，放在飲料的包裝上。”

劉小卓有些訝異，“怎么想到去做飲料了？”

總不能說我開了天眼，知道這鐵定賺錢吧？

江佑白故作沉思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大家的生活慢慢好起來了，飲料的需求會越來越大，不能讓百事、可口這樣的外資企業把市場全占了。”

劉小卓靜靜地看著執照，沒有說話。

來找新院長題字，江佑白也想了很久，畢竟，在國內這個人情世故錯綜復雜的社會，領導題字往往代表著不同的意味，相當于是一種背書了。更不用說眼前這位很可能是某二代，份量更是不同尋常。

沒讓江佑白等太久，劉小卓展顏一笑：“行，你的產品叫什么名字？”

劉小卓甚至沒有問企業和產品的其他信息，對于江佑白這個學生，從未名湖開始，他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妙直覺，總覺得這個年輕的身體里藏了一個成熟老練的靈魂，年紀輕輕，但一些觀點比自己看得還要透徹。

聽到這話，江佑白也松了一口氣：“康力寶，代表著健康和力量。”

劉小卓重新走回辦公桌，拿起毛筆龍飛鳳舞寫下“康力寶”三個大字。

“好字！”

江佑白在一旁情不自禁地出聲，這次倒不是拍馬屁，老劉這手行楷字確實有大家風范。

墨水風干后，江佑白小心翼翼地收好宣紙，又想到了什么，趕緊說：“院長，企業剛剛成立，有很多事都要去外面跑，后面可能請假比較多，還請您高抬貴手。”

還不等劉小卓回話，江佑白從包里拿出一本書放在桌上，撂下一句“您放心，期末考試一定能過，這本書送您。”就匆匆溜出了辦公室。

啞然失笑的劉小卓把目光放在書上，是亞當斯密的《國富論》，這本書自己不止看過一遍，常看常新。

安靜下來的辦公室里，劉小卓若有所思。

他倒是很想看看，這個有些不同一般的學生，還能給他帶來多少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