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4日，天還沒亮，江佑白就起來收拾東西了，幾件汗衫、褲子，一個綠皮水壺，又把趙素芬剛做好的芝麻餅塞進包里。

完事，主打的就是一個輕裝簡行，剩下的東西等到了羊城再置辦。

襖子棉褲，早就全部塞進了床底的箱子，這玩意兒以后基本用不上了。

此時趙素芬已經做好早飯了，還是那碗蓋著荷包蛋和剁椒的煮米粉，匆匆吃完，一家三口就出門匯合樓下的王躍東一家，往紅旗中學走。

今年的高考，紅旗中學2個理科班，2個文科班，4個班150多號人，正兒八經考上了20多個大學生，屬于是破紀錄了，比前兩年加起來都多，更別說還有倆嶺南大學。

老校長大手一揮，學校出錢直接替這20多個學生買了火車票，還包了一輛客車，送大家去鷹潭。

鷹潭站這會兒可是全國有名的樞紐中心，是贛省唯一一個通達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火車站，也是內地連接東南沿海的重要通道。

據老人們說，好些年前，灣灣的導彈不少都是瞄準了鷹潭，一旦開戰就要先把鷹潭站給炸了，這樣就切斷了內地與閩省的大動脈。

到了紅旗中學大門口，已經有不少家長在依依惜別子女。

可惜沒看見范語雯一家的身影，聽說是買了機票，直接從南昌飛到羊城。

此情此景，趙素芬眼淚嘩啦一下就出來了，拉著江佑白的手，絮絮叨叨地說：

“崽哩，在外面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該吃吃該喝喝，別老想著做生意掙錢，缺錢了就跟家里說，廠里值班室電話你記住了吧...”

哎喲！

親媽你這眼淚。

我又不是小舅，過5個月就回來了。

相比于趙素芬的啰嗦，江立功倒是干脆得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好好學習，建設祖國！”

這時候，大舅一家和外公外婆也趕來了。

大舅和大舅媽也覺著舍不得這個大侄子，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你說這最近一陣子的紅火日子，不都是這侄子照顧的么。大舅也不知道說啥好，只能喃喃說：“路上注意安全，莫跟人起沖突。”

“欸，我曉得個。”江佑白朝表哥眨巴眨巴眼，看來大舅是不知道他們在BJ站大打出手的事了。

一旁的外婆淚眼婆娑，從懷里掏出一疊手帕巾包著的錢。

“佑白，這里是209塊5角，你拿著，到了那邊多吃點好的啊，聽話。”

江佑白連忙將錢推了回去：“外婆你收著吧，學校不花錢，每個月還有補助拿呢。”

這他倒沒說謊，這個年代上大學，一分錢不用交，學校每個月還給每個學生飯菜票和生活補助，畢業了還能包分配。

難怪人人都羨慕大學生。

外婆卻只當沒聽見，拼命把錢往外孫的帆布包里塞。

江佑白只得受了，他倒是不缺這200塊，只是不想拒絕外婆的好意。

見外孫接了錢，外婆臉上頓時就浮現出了笑意。

又瞥了瞥在一旁偷偷抹眼睛的親媽，江佑白只得開個玩笑：“媽，你別哭了，我給你拐個大城市的媳婦回來。”

被這句話逗笑，趙素芬隨即一本正經地說：“你要拐就拐老范家的閨女，聽媽的，那姑娘腿長，你們倆生的娃指定個頭高。”

“......”

江佑白無語，這親媽怎么比自己還愛大長腿。

收拾好情緒，江佑白沖親人們揮揮手，和王躍東一同踏上了客車。

強忍住回頭看這一家老小的沖動，心頭微微酸澀。

唉！

離開總是瀟灑且容易的，而離別，常常叫人惆悵！

......

鷹潭緊挨著閩省，從浮梁出發，和去九江的路程相差不多。

到了鷹潭站后，20幾個同學簡單告別，便相繼踏上各自的列車。

去江浙念書的最多，最遠的則是一直到了大西北的陜省，去粵省的只有江佑白和王躍東。

經此一別，大家便是散作滿天星。

這次沒帶瓷器，只有一個背包和斜跨帆布包，所以江佑白二人也是輕松上了車。

學校給大家買的自然是硬座票，前兩次進京，去程是坐過道，返程是睡臥鋪，硬座還真是第一次坐。

此時硬座車廂里哪哪都是人和行李，甚至還有老人家鉆到座椅底下，解放鞋一拖，挺著個臭腳丫子直接就睡了起來。

江佑白捏著鼻子，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坐了下來。

對面座椅上已經坐了兩個乘客，一個是抱著嬰兒的婦女，另一個則是扎著馬尾辮的姑娘，正安靜地看著一本北島的《波動》，透著股文質彬彬的氣息。

看年紀和打扮，應該也是個大學生。

列車開動后，車廂里睡覺的鼾聲，蹲在過道打牌漢子的叫喊聲，還有列車員小推車的叫賣聲，亂成一團。

有人伸出個脖子對著前面幾個窗戶罵道：“別特娘的往外扔湯湯水水了，全灑后頭了！”

對面婦人懷里的嬰兒似乎被吵醒，哇得一聲就哭了出來。

“囝囝莫哭，莫哭。”婦人輕輕搖晃著嬰兒，哄了半天也止不住啼聲，看來娃是餓了。

農婦左右看了看，猶豫了片刻，索性解開上衣扣子，一把子扯下內衣兜喂起了奶。

這年頭可沒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識，更沒有什么用于公眾場合的哺乳巾。

白晃晃的飽滿就直接展露在眼前，江佑白和王躍東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齊刷刷扭頭看向窗外。

看著二人努力憋著紅臉的樣子，婦人旁邊的女生噗嗤一笑，從背包里翻出一件灰襯衫，展開來遮住婦人的胸部。

“謝謝閨女，俺娃餓急了咧。”

“不客氣。”女生抿嘴笑道。

這姑娘倒是挺善解人意的...

江佑白心中想到，也對女生輕輕點頭表示感謝。

列車呼嘯著南下，進入粵省后，空氣也愈發潮濕悶熱，車廂里不少人都叫苦不迭。

“小白，你那兒還有涼白開不...”

聽見王躍東有氣無力的聲音，江佑白急忙從包里拿出水壺遞了過去。

只見王躍東正癱坐著，腦門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喉結那里也是紅紅的一大坨。

娘咧，這小子不會是剛剛看了袒胸露乳的場景，再加上車廂里悶得慌，身體太燥熱中暑了吧？

“你這是中暑了，我去找列車員問問有沒有解暑藥。”

江佑白剛起身，一瓶棕色的小瓶子便遞到了眼跟前。

對面的馬尾辮女生甜甜一笑。

“自家配的藿香正氣水，拿去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