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楚子航的話音落下,路明非已經悄然握住了短弧刀的刀柄。空氣中彌漫著古意的清香,卻遮掩不住沉重的戒心。
路明非有些煩躁,這是種有力無處使的憋屈感。整座城市都完全籠罩在霧靄中,更恐怖的深處正在暗中醞釀出足以席卷世界的風暴,可他們現在連敵友都難以分辨。
卡塞爾學院的安全港果然靠不住,路明非恨恨地想。
當初誤入情人網吧的場面他還記憶猶新,執行任務前的行動手冊竟然早已過期,曾經的安全港已經變成了情色交易的場所。
這次任務前他特意留了個心眼,特意確認手冊的有效性,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沒想到安全港早就被鳩占鵲巢!
奇怪的是,盡管雙方幾乎已經到了撕破臉的地步,茶館里仍然安靜得像是墳墓。
風露旁若無人地喝著茶,楚子航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藏在桌下的左手,零竟然還有心情整理頭發。
路明非尷尬地握著兩把短弧刀,結果意外地發現大家似乎沒有大打出手的意愿,只能保持雙臂環抱的姿勢,如果那張臉沒有這么喜相的話,還真頗像某個擅使雙刀的絕世高手。
“何必這么緊張呢?”風露淡定地沏茶。
第一道熱水只是用來加熱茶碗。接著她用木茶勺挑出兩勺茶粉放入茶碗,再從鐵壺中取一大勺熱水倒入茶碗,用茶筅輕輕攪拌。她的手法輕靈而神情肅穆,襯衫的大袖在微風中飛揚,便如琴師在風中彈奏,無聲的琴曲如汪洋大海般四溢。
她將沏好的茶推到楚子航身前,楚子航遲疑了片刻后接過。
“放心好了,沒下毒,也不是什么鴻門宴,”風露輕聲說,“樓上也沒有埋伏刀斧手什么的,所以就算緊張也該輪到我先吧?畢竟我現在正處于三個卡塞爾學院精英殺胚的中間。”
楚子航沒有理會,事實上他也有些疑惑。
正如風露所說,茶館里真的沒有埋伏任何刀斧手之類的狠人,這次等在安全港迎接他們的,就只有風露一個人而已。
而且更奇怪的是,就算知道風露是隱族的人,但是這個安全港既然早就被列入了隱族的監視名單中,附近總該有別的執行人盯梢。
這種空曠的感覺,就像是嚴密的人流已經被有計劃地疏散,完全需要聽從隱族的命令,或者說她的定位根本就不是人類,反而更像是工具,武器之類的存在。
就像是……被關在房間里的小怪獸。
區別在于,風露的自由其實并不受束縛,只是與生俱來的血統讓她無法和正常人交流。這就解釋了那份與世隔絕的疏遠感來自何處,也許風露根本就很少開口說話,乃至于甚至就連楚子航他們幾個外人,都成了難得的排解無聊的家伙。
“你是白王血裔?”楚子航突然開口,讓路明非吃了一驚。
他這才意識到還有這種可能,或者說他早該想到,對于突破了臨界血限而仍能維持神智清晰的家伙,在混血種中是被稱為“皇”的存在。
“難道我哪里看上去有大和民族的特征么?”風露啞然失笑,“嚴格來說,我甚至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中國,祖上的血統也都清晰地記錄在隱族的檔案庫中……哦,雖然這樣的機密信息,除我以外似乎沒有人能直接查閱。”
“你的血統完全已經越過了臨界血限,但卻沒有表現出失控的跡象,”楚子航淡淡地說,“按理說,龍族基因已經完全壓過了人類基因,它們會以極快的速度侵蝕掉殘存的人類基因,但終究無法徹底轉換成龍類,最終墮落為死侍。我見過你們隱族的其他執行人,有些人已經表現出明顯的龍化現象。”
“出現龍化現象的執行人?是辰良么……”風露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嗯,根據族內的評估,他確實已經到了失控的邊緣。是個天性很好的年輕人啊,可惜活不長了……像你一樣。”
“但你不同,”楚子航直視她的眼睛,像是凝望清澈而幽邃的深潭,“你的血統甚至比我更加精煉,我只在寥寥幾個人身上感受到過血統上的壓制,而他們都已經死了。”
“高純度的龍族血統會導致失控,這是所有人公認的事實,對吧?”風露面無表情,“無論意志力再怎么堅強,無論曾經是多么值得信任的同伴,在越過臨界血限的瞬間,就注定如同經過最高點的過山車,只能無可挽回地向著深淵墜落……你是這樣認為的,對吧?”
楚子航拉下衣袖,細密而猙獰的鐵青色鱗片緊貼著他的腕口,隨著呼吸而輕微開合,充滿了詭異的美感。
路明非沉默不語,他能夠看出,僅僅只是過了一天的時間,楚子航身上的龍化現象就又有了加劇。每次戰斗都在奢侈地消耗著他所剩無幾的生命力,或者說,能夠在越過臨界血限的情況下,依舊活躍在對龍族的戰場上,才是真正不可思議的事情。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血統失控是沒有挽回的余地的,”楚子航深吸一口氣,“為什么危險血統,在你身上沒有任何表現?”
“你不是跟純血龍類打過交道么?”風露不以為意,“龍族血統又不是瘋狗血統,就算是血統最為尊貴的龍王,也不過比人類暴戾些。最終導致墮落的,自始至終都不是龍血,而是太過脆弱,以至于無法承受那恩賜的人類的本心。”
楚子航沉默不語。
“出于對即將利用你們的愧疚,我愿意向你們分享些秘史……”風露輕聲說,“聽說過黑王隕落的故事吧?”
“黑色的至尊被殺死在王座上,那座永遠被冰雪覆蓋的山。殺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尸體放置在山頂,他的雙翼一直垂到山腳,他的血像巖漿一樣流淌下來,染紅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帶著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變成暗紅色的云,降下鮮紅的雨,殺死他的人沐浴著雨歡呼,他們歡呼那一天為‘新時代’。”風露緩緩地說。
楚子航點點頭,這是入學時就聽說過的故事,盡管沒有人能夠解釋,擁有無上偉力的黑王,究竟是如何被螻蟻般的凡人殺死。
“注意到了么?”風露的眼神驟然間鋒利起來,“祂的血化作蒸汽,凝成暗紅色的云,降下鮮紅的血雨……”
“殺死祂的人,沐浴著血歡呼。”
龍血沐浴!
楚子航瞪大了眼睛,混血種們總是把這段歷史當作吟游詩人的傳頌,卻未曾思考過更深層的結果。
“普通人怎么可能承受龍血的毒性,更何況是黑王的血?”
“如果你能活下來,我再告訴你原因吧,”風露懶洋洋地說,“最初沐浴黑王之血的人類,才是最初的混血種。他們藉由完美的龍血獲得了能夠抗衡龍王的力量,在龍族衰弱后,成為了新生的君王。”
“于是他們有了另一個名字,”風露停頓了片刻,“混血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