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宗言沉吟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了。
“這個,賀益卿為人耿直,性格也不好,經(jīng)常愛發(fā)火,即使跟局座說話,有時候也是言辭如刀,很不養(yǎng)人。”
一聽這話,楊霖登時明白,賀益卿這是不得趙會鵬喜歡啊。
耿直一詞,在這里充滿了貶意,是“傻笨”的代名詞,用后世話說,就是情商極低。
在官場上混,你可以智商低,但絕對不可以情商低。
情商低的人,升遷極難。
所以賀益卿雖然資歷杠杠的,但還是在跟涂孟林的競爭中敗下陣來。
楊霖想,像賀益卿這種“耿直”之人,應(yīng)該不恥于跟上峰爭辯,但吳宗言說他跟一把手說話還“言辭如刀”,這樣的人,性格中應(yīng)該有易走極端的潛質(zhì)。
上峰我巴結(jié)不來,還不能把競爭對手干掉?
楊霖覺得有這種可能性。
想到此,楊霖對吳宗言道:“把他找來,我問問情況。”
“好。”吳宗言答應(yīng)一聲出去了。
很快,賀益卿就來了。
他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身上有濃郁的書卷氣。
灰白中山裝,不怎么干凈,袖口還有墨漬,架著副近視鏡,跟瓶子底似的。
年齡在三十歲上下,眼皮子耷拉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吳宗言給二人作了介紹,賀益卿坐到楊霖對面,昂著頭,問道:“楊副科長,是不是問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
嚯,碰上個明白人。
楊霖點頭道:“是,請賀先生講一講你昨天下班后的情況。”
楊霖話音一落,賀益卿就吐沫星子亂飛了。
“我知道你們會找上我的,因為大家都認(rèn)為涂孟林是我的競爭對手。
但我從來沒有把他當(dāng)成競爭對手,因為我從來沒指望升官。盡管我認(rèn)為,規(guī)劃處副處長,甚至處長的職位我都是有資格當(dāng)?shù)模矝]有人比我更適合當(dāng)。
我干了多少年的規(guī)劃?處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一件離得了我?涂孟林會什么?只會寫寫文章,拍拍局座馬屁,讓一個馬屁精當(dāng)副處長,也只有河務(wù)局能夠做出這樣的事來。
我很想問問某些人,他懂規(guī)劃嗎?他懂技術(shù)嗎?不說大工程,就說一個小小的濼口渡口修繕工程,他能算得出來用多少河工,用多少石料,用多少大洋嗎?
河務(wù)局不是軍隊!”
賀益卿很激憤,好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傾訴對象,要把心里的苦水和不滿全倒出來一樣。
他還要往下說,卻被吳宗言打斷了。
確實,賀益卿這話就有點大不敬了,直指曾是軍人的趙會鵬。
“老賀,不要亂講,楊副科長問你昨天晚上的事,你就事論事就行。”
賀益卿用鄙視的眼光掃了吳宗言一下,楊霖看到了,心里一樂,心說,你不會開吳宗言兩句吧?
“唉!”
沒想到,賀益卿卻是長嘆了一口氣。
“人都死了,再說這些干什么?跟生死比起來,這么個小官算得了什么?”
吳宗言接話道:“是啊,老賀,人都死了,我們給死者點尊重吧。”
“好吧,不說了。”
賀益卿看向楊霖:“你問我昨天晚上的情況是吧?昨天下午下班后我就回家了,在家吃的晚飯,吃完晚飯,跟老婆出來散了一個半小時的步,然后就回家了,再然后就是摟著老婆睡覺。”
話說到此,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可賀益卿卻不。
“你要問我有沒有證人,還真沒有,除了我老婆之外,真沒有碰上熟人。我沒有給自己安排一個證人,以證明自己不在現(xiàn)場,但我可以拍著良心說,我沒有殺人。”
說完,賀益卿直直地看著楊霖。
楊霖覺得他眼神很具侵略性,似是在說,要不你抓起我來得了。
楊霖自是不會為他的不禮貌生氣,但確確實實覺得吳宗言對他的評價很精當(dāng)——耿直。
“賀先生,你家在哪里?”楊霖問道。
“就在東面三里莊,租的房子。”
“賀先生,你家就住在河務(wù)局附近,按道理說,你出門散步,應(yīng)該能碰上熟人啊,比如跟你一樣出來散步的同事,你再好好想一想。”
“楊副科長說得對,我是碰上過熟人,但只是我看到了人家,人家沒有看到我,哪能給我作證?”
“你碰到了誰?”
“碰到了師朝友和石利忠,師朝友都醉了,石利忠扶著他回家,然后就往西來了。這倆人一下班就去酒館了,我見到過,沒想到,我和老婆散步回來,他們才喝完。”
楊霖琢磨,這話可信度就極高了。
按石利忠所說,他們喝完酒大概在七點半左右,和賀益卿說的時間正好能對上。
這下子好了,石利忠、師朝友與賀益卿,無意中都互相證明了對方的無辜。
至此,楊霖已經(jīng)打消了對賀益卿的懷疑。
“賀先生,謝謝你的配合,請回吧。”楊霖道。
“這就沒事了?不把我抓起來?”賀益卿站起來問道。
楊霖看著他那副欠揍的樣,真想抽他兩巴掌,心說,就你這熊樣,別說趙會鵬不會用你,但凡是個人,都不會用你,技術(shù)再好業(yè)務(wù)再精也不行。
以業(yè)務(wù)精通自傲可以,但以此為資本跟領(lǐng)導(dǎo)擺譜,不弄死你就算對得起你了。
楊霖沒說話,直直地瞪著賀益卿,心想,要不把他抓起來得了,讓他得個教訓(xùn)。
“快走吧,磨蹭什么呢?”
吳宗言拽了賀益卿一把,賀益卿這才出門走了。
看得出,吳宗言對同事還是非常維護(hù)的,尤其在楊霖這個外人面前。
吳宗言苦笑著對楊霖道:“老賀就是這么個人,不會說話,你別生氣。”
楊霖笑了:“吳處長言重了,我怎么會生氣?對于耿直之人,我還是很敬重的。”
吳宗言心說,我信你個鬼,剛才你那表情,眼看著就要翻臉了。
“楊副科長,剛才老賀也證明了老師昨晚喝醉了酒,你看是不是可以證明他無罪?”吳宗言又道。
楊霖真是佩服死吳宗言了。
自己要攤上這么個同事,得幸福死。
他自始至終維護(hù)同事,就算賀益卿那種另類貨,他也沒有看熱鬧的心思,更沒有推人入坑之舉。
“吳處長,說心里話,我真的很佩服你,時時刻刻都不放過任何一個幫同事說話的機(jī)會。”楊霖道:“但是,好心未必會辦好事,真正的犯罪分子可能就在你一善念之間被放跑了。”
見吳宗言想反駁,楊霖壓了壓手,止住他要說的話,道:“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答復(f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