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不大。

身為快班捕頭，趙貞節在青山縣已頗有權勢。

值得他討好的人并不算多。

大多數時候，都只有別人來討好的份。

雖然縣尊，縣丞，典吏等一干人的職位權勢都在他之上，然而，他們都是儒門讀書人。

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圈子。

趙貞節這種人，在他們眼里太過于粗鄙，野蠻。

他們瞧不上。

趙貞節也有自知之明，不會去自討沒趣。

何況他也受不了那些人身上的酸腐氣。

能保持表面上還算良好的關系，不得罪就行了。

然而。

許晏塵不一樣。

首先，他也是捕快，和自己一樣，不是讀書人。

其次，他是自己安排進衙門的。

有這兩層關系，就是天生的自己人。

交好他，可比捧讀書人的臭腳丫子容易。

從縣尊對許晏塵的態度也可以看得出來，此子是真有極高的天賦。

西門浪師兄弟幾人，素來鼻孔朝天，目空一切，不也對他另眼相看嗎？

趙捕頭越琢磨，越覺得自己要好生經營這段關系。

以許晏塵的武道天賦來看，此子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只要交好他，趙家未來的收益，也必然不小。

想通了此中關竅，趙捕頭當即笑道：“許師弟胸襟寬闊，不計得失，令人欽佩，更令趙某人慚愧啊！”

“不過，許師弟不計較，師兄卻不能沒有表示。”

“我今日聽聞，許師弟家里想再添置一套宅子，就在衙門附近？”

消息真靈通啊！

許晏塵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父母親今天早上才出來去看宅子，趙捕頭現在就已經知道了。

可他今天一天，都和自己呆在一起查案，并沒有去其他地方。

也就是說，父母親買宅子的事，他是一大早得知的。

這個消息傳播的速度，就有點驚人了。

“許師弟不必奇怪。”趙捕頭道：“縣城里的訪行和打行都是我的人。”

“如今正是上面派人來考察的時候，我叮囑他們每日早上派人來向我匯報城中的動靜。”

“你父母買房的消息，便是今早他們來告訴我的。”

許晏塵恍然大悟。

訪行和打行，說白了就是一群地痞流氓，黑社會組織。

訪行又稱窩坊、訪窩、訪蠹。

其興起與大泰王朝的考察制度，有密切關系。

朝廷為了考察官員，設計了一整套的制度，而有心人很快就看到了其中的漏洞。

因為朝廷派來的欽差，要查訪民情，以考察官員。

但他們主要通過“里老”和衙役查訪。

于是乎，這些人相互勾結，給自己看不順眼的官員“上眼藥”，搜集他們的黑材料，呈交給朝廷派來的“欽差”。

手握實權的流官，對這些人開始忌憚，反過給他們輸送利益。

見到有利可圖，胥吏、衙役，紳士、勢豪，市井無賴紛紛加入其中。

不僅僅對付官員，對百姓也是如此，敲詐勒索，羅織罪名，與衙門中人勾結，上下其手，害得很多百姓家破人亡。

再加上，官場上互相傾軋。

當一派官員要搜集另一派官員“黑材料”的時候，他們就是最好的助力。

就這樣，訪行的勢力越來越大，百姓聞之色變。

至于打行，顧名思義，就是專門干打架的“古惑仔”。

這些無賴地痞，甚至敢威脅縣尊，搜集他的“罪證”，去上級官府告狀。

畢竟，這些人當中，不缺少訟訴為生的“訟棍”。

打官司對他們來說，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然而，這些人又在衙門胥吏的控制之下。

縣尊雖然權力大，但只是流官，三年一任。

三年后就調去其他地方了。

趙捕頭可是扎根本地的，對他們的勾當了如指掌。

青山縣的訪行和打行，便是趙捕頭罩著的。

要按時孝敬趙捕頭，聽他命令行事。

否則，他們在青山縣也混不下去。

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但整天游手好閑，到處打探消息。

他們的消息，自是靈通無比。

“是有這個打算。”

這種事，也沒有啥好隱瞞的。

許晏塵說道：“近來縣城不太平，黑神教的人四處胡亂殺人，我擔心二老的安危，想在衙門附近購置一幢宅子，也好有一個照應。”

“許師弟真是孝順之人啊！”

趙捕頭笑道：“現在想在衙門旁邊添置一套宅子，怕不是易事。”

“不僅價格昂貴，人家等閑也不愿出售。”

“縱有掛牌要賣的，也是恨不得將價錢抬到天上，狠狠宰你一刀才甘心。”

許晏塵輕輕點頭。

這是實話。

買房、娶妻、生子，一直是壓在大泰百姓頭上的三座大山。

也不知有多少人家為此用盡全部家財。

豪紳貴族，自是宅子無數，妻妾成群，子孫眾多。

可普通百姓，想要有一幢安身立命之宅，娶一個良家女子為妻，生養一個或幾個孩子，并將其撫養成人，只能說，難，難，難！

他并不太清楚眼下宅子的具體價格，只聽聞很貴很貴。

今日給父母的那幾百兩銀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買下那幢宅子。

他有些擔心。

趙捕頭笑道：“我在衙門旁邊剛好一幢宅子，地方不大，僅三進而已。”

“我平常也不住那里，宅子就一直閑著。”

“許師弟若是不嫌棄，這套宅子，就送與你了。”

“那兒就緊挨著衙門，左鄰右舍都是富貴人家，最是安全不過。”

“黑神教的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那兒犯事。”

他敢一出手就是一套宅子，就是為了將雙方之前的關系綁定得更深。

許晏塵畢竟是土生土長的青山縣人，自己舉薦了，又給他家贈了宅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日后不管發生什么事，他都得照顧自己，照顧趙家。

就算他將來飛黃騰達了，想要翻臉不認人，許家父母，乃至他們的族親，總歸還是要臉要皮的吧？

直接送銀子，沒名沒姓。

對方若是重情重義，自然不會忘恩。

若是無情無義，認與不認，就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了。

送宅子，卻能廣而告之。

讓大家都知道他趙貞節是如何照顧他許晏塵的。

他就不可能再翻臉不認人了。

許晏塵聞言一怔，道：“這恐怕不太好吧，無功不受祿。何況是這么貴重的宅子！”

“見外了，見外了是不？”趙捕頭連道：“許師弟，我既決意推薦你入師門，你我就是自家師兄弟，你和我客氣什么呢？”

“此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我今晚回去，就吩咐人將宅子收拾一下，明日你便可將二老接進去住著。”

“這？”許晏塵稍稍沉吟。

趙捕頭的用意，他當然看得出來。

無非是看到他武道天賦高，前程好，想早早交好。

可自己平民出身，在衙門并無根基。

能交好趙捕頭，倒也不虧。

昨日的事，雖然是被對方“算計”了一下。

但這本是他職責所在，何況對方做得也并不算太出格，而且也確確實實向上面舉薦了自己。

因此而結仇，就沒有太大的必要了。

好好一幢宅子，為何不收？

這又不是有苦主打官司，求自己行不法之事，貪污受賄！

只是朋友間的贈予。

眼下他被黑神教的人盯上了，也急需房子，安置父母，確保他們的安全。

至于日后如何照顧對方，照顧趙家人嘛...

反正大家都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對方以同門師兄弟相互照顧為由相贈，自己將來以同門情誼相饋，禮尚往來，倒也無妨。

想到這里，許晏塵拱手道：“如此，我就多謝趙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