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祗沉默良久，一聲嘆息，坐直了身體，放下酒杯，深施一禮。

“愿為崔君效勞。”

崔行嘴角輕挑，伸手輕扶。“能得張君相助，是我的榮幸。”

張祗笑容苦澀，深深地打量了崔行一眼，緩緩說道：“不知崔君是想抓徐詳，還是想保證出兵的消息不會走漏？”

崔行眨眨眼睛。“這兩者……不可兼得？”

張祗搖搖頭。“可以兼得，但難度極大，很可能白忙一場，最后卻一無所得。”

“為何？”

“時間不等人。”

崔行直起身體，雙臂撐腰，手扶在大腿上，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說，欲捕徐詳，就不能輕舉妄動，耐心等待時機。要保證出兵，就不能耽擱時間，必須及時出手？”

張祗拱拱手。“崔君明鑒。”

“這的確是個難題。”崔行無奈地搖搖頭。“那就優先保證出兵吧。若能大敗吳軍，導致江東人心不穩，徐詳自然無法安睡。一旦他急了，說不定機會就來了。”

張祗盯著崔行看了一會，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故意提出兩個選擇，除了要確定自己的猜想，還要看看崔行如何抉擇，讓他陷入兩難境地。

徐詳是孫權的親信，又多次出使魏國，主持對魏國的情報大局，抓住他的功勞絕不亞于保證出兵順利。他本以為崔行會猶豫好一陣，以便自己有時間想更好的辦法，送出更詳細的消息。

可是崔行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迅速做出了決定。

由此可見，魏國這次出兵絕不僅僅是報復這么簡單，很可能有更大的野望。

聯想到去年諸葛亮兩次北伐不勝，蜀漢人心、士氣大落，內部對諸葛亮不滿的人蠢蠢欲動，不排除魏國想趁此機會集中兵力，全力討吳，打破吳漢之間的聯盟。

孫權稱帝也給諸葛亮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如果魏國全力攻吳，諸葛亮完全有可能按兵不動，坐視吳國受挫，在吳魏兩敗俱傷時再出手，取漁翁之利。

可是張祗更清楚，吳漢兩國都不可能獨自面對魏國的進攻，一旦聯盟破裂，或者其中之一受損嚴重，都會被魏國各個擊破。

諸葛亮應該已經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考慮和鮮卑人結盟。

但吳國除了蜀漢，還能和誰結盟？

雖然他對孫權很不滿，可是面臨如此困境，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竭盡所能，破壞魏國的計劃。

哪怕為此付出性命。

“張君覺得不妥？”崔行眼神閃爍。

“不，崔君行事果決，大出我所料。”張祗收回眼神，苦笑道：“我還以為你會優先選擇誘捕徐詳，至少會考慮兩天，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做出了選擇。”

崔行哈哈一笑。“大丈夫行事，理當如此。猶豫不決，瞻前顧后，非我所好。”

張祗接著說道：“既然崔君選擇保證出兵順利，那就不用考慮徐詳了。集中人力、物力，準備封鎖陳留，尤其是陳留市，才是崔君當前最重要的任務。”

“封鎖？”崔行眉心微蹙。“不能直接抓人嗎？”

張祗反問道：“崔君知道陳留市有多少間諜、細作？”

崔行看了張祗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眼神，看向面前案幾上的酒杯。

張祗心臟怦怦直跳。

他從崔行的反應中看出了更大的危機。

崔行對陳留市的了解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多。就算無法將吳漢的間諜、細作一網打盡，也足以造成重創。

這從另一個側面說明魏國對此次出兵極為重視。崔行很可能只是魏國為了保證出兵順利而派出的精銳之一，并非全部。

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陳留上空張開，包括徐詳在內，所有的吳國間諜都面臨一場生死危機。

“何時封鎖陳留，才能確保消息不會走漏，又不會驚動吳國？”崔行又問道。

“自然是離出兵的日期越近越好。”張祗收拾心情，淡淡地說道：“太晚了固然不行，太早了也不行。具體時間，則要看出兵的規模而定。兵力越多，越難掩人耳目，越是需要提前準備。”

他笑了笑，又道：“當然，如果兵力足夠多，不管吳國有沒有準備都無濟于事，那就不重要了。”

崔行睨了張祗一眼，嘴角微撇。“你是在笑話我大魏兵力不足嗎？”

張祗含笑說道：“畢竟去年石亭之戰，曹大司馬所領大軍十不存一，損失的又都是多年征戰的老兵。就算魏國地廣人眾，一時半會也湊不出那么多精銳吧。”

崔行眉毛微挑，眼中有寒光一閃而過，連臉皮都不由自主地扯了一下，顯然是被說到了痛處。

張祗總算松了一口氣。

從崔行的反應來看，這次魏國的兵力就算多，也不會多到哪兒去。只要能及時傳出消息，讓吳國有所準備，江北的廬江、九江兩郡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至于江南諸郡，就更不用擔心了。

“張君，我要提醒你。你現在也是魏人了。”崔行緩緩起身，走到張祗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張祗。“如果你不能助我立功，證明你的價值……”

他挑挑眉，冷笑一聲，轉身走到廊下，穿好鞋，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伍都尉看了張祗一眼，緊緊跟了過去。甲士們紛紛跟上，轉眼間就走得干干凈凈。

張祗靜靜地坐在堂上，看著崔行等人離開，蘇五關上門，這才長出一口氣，幾乎癱坐在席上。

冷汗透體而出，瞬間浸濕了他的衣衫，粘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

蘇五關好門，回到階下，拱手而立。

張祗平復了呼吸，起身走到廊下，看著蘇五。“你是解煩營，還是繞帳營的？”

蘇五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

張祗甩甩袖子。“算了，我也不問了。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魏國很可能會大舉出兵，你我只能齊心協力，想辦法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否則的話……”

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本以為送走靈兒，讓徐詳知道他并非真降，就能安心赴死，沒想到卻迎來了更大的危機。

有先鑒在前，他現在想派蘇五去傳遞消息也難了，崔行根本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院子外面肯定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這個小院，盯著他和蘇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