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終是沒完成學業,初二那年還沒到學期末就匆忙地離開了學校。她一直都跟我們說如果當年有條件讀下去的話她肯定能考上大學,說不定現在也跟我一樣會是位老師。我說:“如果你當老師肯定會是位好老師。”她朗聲大笑起來,似是不相信我的話,大概是我之前一直埋怨她脾氣火爆的緣故。“真的!你很好,比我適合當老師,我更愛自己多一點,但是你的愛無論對誰都是滿到快溢出來的。”我把她夸開心了,她就開始眼角帶笑地講述起當年的校園生活。那時候學校離家很遠,有二三里地,每天都要很早起趕路去學校。夏天還好,天亮得早,到了冬天又冷又黑,路邊還有人家的狗在吠。“那你不害怕?”“害怕,不過我更想讀書,所以害怕也沒辦法。那時候是真的冷呀!我們不像現在有什么羽絨服棉靴啥的,就連一件破襖子都是撿別人家不要的,縫了又縫,幾乎整件衣服都是補丁了。我記得當時你章良小舅覺得丟臉,就把襖子藏在路邊的草叢里,情愿凍著去學校。放學回家時再穿上,就不會被你外婆發現了。誰成想,有一天丟了,應該是被拾荒的老人撿走了。你小舅還被好一頓打呢哈哈哈”她平靜地講述著,似乎那不是她曾經遭受過的苦難。
“我可沒感受到你說的讀書的快樂在哪兒”我撇撇嘴說。
“有呀!我們上學都是成群結隊的。春天的時候,一起到山上摘石榴花吃,好看又好吃”“吃起來是什么味道?”“昂嘛(客家方言,類似傻瓜的意思),以前帶你們進山撿柴不是吃過嗎?就那個紅色的花,吃起來酸酸甜甜的。”她這樣一說我就想起來了,每年春天碧綠的山上就會出現一點一點的耀眼的紅。其實我不喜歡吃,但是我覺得它很好看,每次都會摘一束回家放在小小的瓦缸里裝點一下客廳。
“夏天會一起下河里游泳,去抓魚摸螺。會在水里玩捉迷藏,猜拳輸了的人負責抓,其他人要么潛到水底,要么就躲在蒲葦叢。”蒲葦是一種半水生植物,喜歡潮濕的土壤。每當秋冬河水干涸時就會連根一大片暴露在太陽下。這時候農民會去把它們砍下做成各種家里所需的工具,譬如小矮凳、曬東西的托盤等。蒲葦具有和西北的棗樹一樣的特性,越砍它來年長得越茂盛。到了夏天,又會是孩子們和水鴨的樂園。
我的母親冬梅女士也像那河水中的蒲葦一樣。輟學并沒有讓她一蹶不振、像同村的女性那樣早早聽從家里安排嫁人生子。她像一頭強壯的母牛,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氣和精力。上山砍柴,然后挑一兩百斤的生柴走到兩三公里以外的圩上賣。她也會像狡猾的商人一般,把好柴壞柴摻雜在一起,然后按照好的價格賣給別人。每逢講到這里她都會露出有點得意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笑。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拿著賣柴得來的積蓄買了一張去深圳的票。進了一家電子廠,成了千千萬萬務工人員之一,翻開了人生閱歷的另一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