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壽禮這天，海瑞就來了。

到了嚴府門口，嚯！好氣派。大家都知道，明朝規制森嚴啊，這什么身份就配什么樣門頭啊。這嚴嵩，官至閣老，那門就得留一丈，還得開兩道側門，平時正門不給人進，只給三品以上的人走，有事都走側門，仆人什么的，都走后門。兩旁的石獅子，都有一個壯漢那么高，嚯，氣派。再看門口，車水馬龍，祝壽的人排成排，這街就擠不下人了。為什么呢？因為除了滿朝文武大臣，連縣衙里幫閑的小吏、那沒名沒品的，也都來了。可不都來了嗎？逮上能給閣老祝壽的機會，這不都能來都來了嗎。

這閣老還真就來者不拒，甭管有品沒品的，來了都迎接啊，就把這路，堵上了。堵得很吶，三天三夜，路愣是沒開。那街東頭跑街西頭倒馬桶的，就在那街口等了三天三夜，馬桶里的屎都餿了。

海瑞一看，這陣仗，皇上開萬民宴都沒見過。

擠到了門口，剛想往里進。“哎哎哎哎，什么眼神啊！往這里湊？”海瑞一看，一個嚴府的仆役，竟然對自己動手動腳，真是狗隨主人。但沒辦法，誰讓自己穿的寒酸呢，也難怪會被人狗眼看低。

海瑞說，“這位兄弟，你沒看到我這袍服上繡的是禽，而不是獸嗎？”。仆役冷冷道：嗯，看到了。

“那為什么他們這些繡了禽的能進，我就不能進呢？”仆役問：你幾品啊？“四品”他們幾品啊？海瑞：三品。仆役：這不就得了，他們三品你四品，他們能進你就不能進。別跟我扯袍子，這禽獸我比你熟，走側門！

海瑞壓下怒氣，心里想不能因為這種小事壞了大事。于是走到側門，拱手：勞駕。側門把門的把眼一抬：登記了嗎？海瑞：登記？看門的指了指門房：就那，官職、姓名、賀金，登記了就來。

海瑞心知這門房都是屬貓的，賠上笑臉：敢請教這位大哥，學生應該貢獻多少銀兩啊？把門的把眼一瞪，見海瑞恭敬，點了點頭：嗯～附耳，我與你細說。如果你是為自己謀官，像你這四品副職如果要修正，那就八千紋銀。如果是為家屬請職，吏屬五百兩。九品閑差，二千兩。五品副職，三千兩，以實務大小二倍區間波動。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閣老府，童叟無欺，誠信經營，絕不加價。

說完給了海瑞一個你都懂的眼神，手指搓了搓。海瑞往袖里摸了摸，三塊銅板，聽這行情，實在拿不出手。干咳一下，大聲喊道：四品從事海瑞，愿納白銀十萬兩，為閣老壽！

“嘩！”人群頓時炸開！

門房眨了一下眼睛，也不敢再討要賞錢，吶吶道：您說的可是真的？海瑞道：青天白日，眾目睽睽，這天下間可能有無數個海瑞，可這朝堂之上，難道還有第二個海瑞嗎？

這門口的動靜也驚動了閣老府里的眾人。閣老一聽這話，心里得勁啊！甭管這海瑞銀子真給沒給，那好歹也證明自己贏了這一局。心里高興，就親自從正門迎出來了。

海瑞一看正門開了，心想這要走正門，看起來非得靠十萬兩銀子開路不可。我且進去，看看里面這些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這心里想著，大踏步就進去了。就把閣老晾后面了，嚴嵩也不惱，兩人斗了幾十年，對方服軟了比什么都強。海瑞一進去，就看見，一屋子都是熟人啊！工部李尚書，太傅高要強，兵部菜尚書……全是熟人，還有一大堆皇親國戚啊。海瑞心里就納悶了：你這當官的，來祝壽也就罷了，這天龍人也來了是怎么回事？皇親與權臣結合，可向來是皇家大忌啊！

這進來了，就得想辦法摸清里面的門路了，再板著臉也不合適了，于是海瑞也上去打招呼。這朝堂之上，海瑞是出了名的孤臣，平時對誰都愛答不理的，這位高權重的幾位，也沒瞧得起海瑞的必要，可耐不住海瑞清名高啊，這一搭絡，心里的虛榮心，可美了。

海瑞這招呼也打過了，就小心問：不知道各位上官和王爺們都奉了多少賀金啊？學生這一向清貧，十萬兩可著實肉疼得緊～官員們多少有些礙面，打著哈哈敷衍，只有景王爺擺擺手：誒～不打緊不打緊，區區十萬，等這次壽宴以后海瑞你去討個放差，二三個月輕松回本。

朝臣們也一副無所謂理應如此的表情，只是都秉性穩重，拒絕人前討論資產。

海瑞一一掃過，暗暗觀察，本以為十萬兩已經是巨款，沒想到在這幫人眼里如此云淡風輕。

壽宴穩穩進行，與常宴無異。只是高官和王爺們都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一直在等待什么。

“皇上駕到！”果然，等待的人物終于露了面，皇親們各個喜上眉梢，沒辦法啊，這嘉靖整年整年的宅，兒女們都見不著幾次面，感情維系全靠日常奏章里的“父皇您吃了嗎？”“朕已閱。沒有仙訪之事不要打擾朕的清修。”搞得景王不得不跑到嚴嵩壽宴上只為了多見父親一面。嚴嵩也暗暗松了一口氣，景王來送禮，這敢不接嗎？皇上要不來，他還真不好收場。

這皇上剛坐定，司禮太監又開始喊了：“賀！內閣首輔嚴嵩八十大壽～嚴嵩上前。”

海瑞一直在找機會進諫，誰都知道這皇上神龍見首不見尾，慢一步連尾巴根都抓不著。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了什么禮儀規制了，大聲就喊：陛下！臣有本奏。

這嘉靖剛跟嚴嵩表示過親密，屁股就準備挪窩了，免得沾了這些俗體的晦氣、染了濁氣。就見到愣頭青海瑞又出來攪場子，心里就大大的不悅。只能又做回首座，連跪著的嚴嵩都沒注意喊平身。

皇上不喊平身，嚴嵩哪敢起來啊，對不對。可憐人八十歲老頭，自己過壽，在堂上就擱那一直跪著。這今天海瑞也不知道犯了哪根筋，平時挺伶牙俐齒一人，今天卻好像故意來觸嚴嵩的霉頭，那一句話翻來覆去在那倒騰，跪著的嚴嵩都聽明白了，好像他自個還沒講明白似的。

好在嚴嵩啊，老臣！好，別的本事沒有，跪這門學問練的可通透了！平時擱家里就琢磨著怎么下跪呢～怎么跪的時間越久，怎么跪的姿勢美觀、鶴立雞群又不招人嫌、怎么跪的理所當然、發自肺腑。沒事就擱家里頭老琢磨，費了老大心勁了！所以這跪著沒覺著累，反而還開始精神煥發了，心里就嘀咕：海瑞啊、海瑞，跟我斗？憑你怎么會拖時間，架不住老頭子我內功深厚啊！

但說是這么說啊，畢竟，八十歲了，上了年紀了，心力有，腳力無啊，雖然礙著嘉靖天天不上朝，這門功夫平時也不敢拉下，就指著哪天發揮大用場呢，可不敢拉下。但畢竟今天應酬多啊，太多了！別說八十歲，十八歲來了也吃不消啊……這就開始挪動腿了，挪了左邊挪右邊，挪了右邊挪左邊，在看旁邊的人稱小閣老的他兒子，跪的都開始面色鐵青了。心里暗罵：哼！不肖子，平時拽得二五八萬，老子最壓箱底的功夫卻不好好學，今天該著受用，吃一塹長一智，看你還敢不敢拉下。

但嚴嵩雖然表面看是眼觀鼻，鼻觀心，其實一直在注意嘉靖呢。那小眼余光，誰都沒瞄，就一直瞄著嘉靖呢。眼看萬歲爺越來越暴躁越來越不耐煩，于是偷偷小聲提醒：“皇上，海瑞說的是黃河賑災的事。”嘉靖心頭焦灼，也沒聽清，大聲問：什么？

滿堂鴉雀無聲，也沒人敢出聲啊。海瑞在那漲紅脖子，梗著頭一言不發。嚴嵩這眼見這也躲不過去，也不能藏著掖著了，就大聲：“”啟奏陛下“是七月雨季時黃河賑災的事，這個朝本都有。”嘉靖“哦”了一下：就這？廟堂事廟堂解決，你這海瑞，非趕在人八十大壽時鬧這出。

當下嘉靖就有些不悅，賑災，捐款，要花錢……都是朕的錢，錢都是朕的。

嘉靖道：“愛卿憂心國事，朕心甚慰。然而此事既已有堂本，便當交還各司各司其職而已。豈不聞圣人曰，無為而無不為，則垂拱而天下治。”

嚴嵩立馬一副感激涕零、深受教誨的模樣：“圣人至理名言，由圣上金口所出，我等群臣無不感觸，敢不效死命乎！”群臣沒有嚴嵩這等機敏、也不敢在這等權臣面前展露這等機敏，只敢隨眾高呼萬歲。

司禮太監又開始了：起架～海瑞猶自羞憤，但卻有一股誓不罷休的韌性和瘋狂，上前阻攔：“皇上！”

有言官進：海瑞驚擾圣駕，依律當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