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河，河里多的是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他不曉得自己在河里游了多久，只覺得想一直這么游下去。

時間像這模擬樓盤里的汩水，汩嚕汩嚕，咕渡咕渡。

十年前，他和家里鬧了矛盾，拌了嘴動了手見了紅。縱身一人不遠千里來到夯港，而十年后他早就是名震西南的地產大亨。

他名下的樓盤多達幾百余座，做出了夯港，攻占了廣南市場，又漸漸蠶食整個西南的房地產。在公司動員大會上，他如是講：

“能吞的吞，吞不下的并，并不攏的搶，搶不來的擠，擠不動的壓。

壓不動的……壓不動的怎么辦？”

他叼著雪茄，得意洋洋。員工們也斗志昂揚，他們齊聲回復老板：

“撲你老嚒！”

他站在桌子上做出被撲的姿態，一眾員工被老板這處逗開了花。

快十年了，他這套操作從沒變過，都是一樣的張狂，亢奮，無拘無束。可每次動員大會上手舞足蹈怪模樣的時候，他嘴里的雪茄卻都是安然無恙的。

見大家情緒達到高潮，他也露出一嘴的鉆石牙。拍手表示“撲你老嚒，撲你老嚒”隨后示意眾人各歸其位，開始工作。

待人群四散以后，他回首看到腳下的模擬樓盤，里面的汩水汩嚕汩嚕，咕渡咕渡。

他印象極深，十年前也是如今這般，呆呆看著模擬樓盤看的入迷……

時間美麗的像另一個世界的產物，十年后他可以是地產大亨，十年前他只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小港子。

那汩水令小港子看的入迷了，從內地來到夯港，他是準備做一番大事業的。那些在港劇里的賺錢故事，創業經典，早就貫穿了他的人生觀。

正所謂，想賺錢，來夯港。想花錢也來夯港，機會像香江里的水，源源不絕。

這個樓盤今天搞促銷活動，售樓處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只有他一個站在模擬樓盤前發呆，呼呼冒著傻氣。

其他人吃茶點的吃茶點，玩手機的玩手機，有的跟著講解員小姐姐四處溜達。其中不乏手腳不干凈的猥瑣大叔，在講解員小姐姐專心講解樓盤大概的時候，按電梯鍵似的亂點。講解員小姐姐自然是不情不愿，可畢竟這是隱藏金主，只好借故整理起皺的工作服，用微笑掩飾心中的鄙夷和不服。

時間差不多了，群里有人發消息。

是管理員，他表示時間到了，大家可以撤退。

這下可好，原本滿坑滿谷的售樓處一下子人去樓空。蹭吃的蹭喝的，蹭無線上網的，蹭售樓員小姐姐的，全都化作鳥獸散。

諾大的售樓處，只剩幾個身材妙曼，面容嬌好的售樓員小姐姐，還有亂飛的傳單幾疊。

小港子也隨人潮而去，最后大家又聚在一個角落，將在售樓處領來的購物卡上交給管理員。管理員一邊收著卡片，一邊招呼大家散伙，至于傭金會稍后在群里發布。

人群再次一擁二散，這樣的場面小港子經歷的太多。麻木機械的完成最后收尾工作，他也要回住的地方了，時逢天色漸晚，秋風乍起，夯港寒的不像夯港。

只好裹了裹捉襟見肘的上衣，從這里到最近的M記還要兩公里，他掃了一臺單車騎。

路上的他心事重重，來到這里兩個月。仍舊沒有穩定工作，沒有正經住處，沒有認識的人。一無所有，像橋下河面的一只黃色塑料鴨子，在一群肉做的鴨子爭渡時，原地佇立，呼呼冒著傻氣。

回過神的小港子，才發現已經過了地圖上的M記。罵了句國粹，又原路返回。

夯港有個特點，就是窮人也窮的很有尊嚴。無家可歸的人，來路不明的人，甚至拖家帶口的人。哪怕是拖家帶口，無家可歸還來路不明的人，都可以在M記見到。

小港子推開了這家M記的門，里面有一些人。他一眼就看出那些人是麥路人，那些人是來吃快餐的。

就好比說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個正襟危坐的年輕人，年紀和他相仿。打著西裝，系著領帶，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但桌子上空空如也。而且看他的面色有三分羞澀，七分拘謹。就差把麥路人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小港子便得意地點點頭，那動作輕微到沒人察覺。

再好比說臨近廁所的墻角哪里，坐著一個老頭。雖然很老很老，但并不妨礙他油頭粉面。桌子前凌亂的餐余垃圾，并不就能說明他是來用餐的，畢竟在那餐桌上是有不少可樂薯條的包裝瓶包裝盒。只能說明他的狡猾和老道，極大概率是“鳩占鵲巢”，欲蓋彌彰。

小港子又得意了，心想自己可真是長了顆觀察細致入微的玲瓏心，準是一個做名偵探的好料子。

再看那隔了兩個桌位的位置，一個頭發摻白又雜著黃的婦人，正一臉病態，渾身不適的喘息著。每次喘息還帶動著背部向前傾，背帶頸，頸又把頭甩的像撥浪鼓。隨著一呼一吸的喘息，婦人就坐著這樣滑稽而詭異的動作。

小港子心中一驚，這是發什么病了？

再看，這婦人，左邊袖口空空如也，清風徐徐。莫不是殘疾人？不不不！小港子那偵探般的直覺告訴他，絕不是表面這么簡單。

首先這婦人的身材并不瘦弱，反而有些富態。其次這婦人頭上是有新染過發的痕跡，起碼說明她是個注重個人形象的人。最后那滑稽的“撥浪鼓”動作也實在假，他想這要是去演戲，得個什么掃帚，酸梅獎絕對是穩穩的。

所以綜合以上，他得出一個結論，就是這婦人在用這種刻意營造的“丑+憐”態，博得店家或真正來吃飯客人的同情心。以便得一頓果腹的便飯。

小港子這下可太得意了，心想明天就去做私家偵探。夯港外遇這么泛濫成災的地方，憑他如此縝密的邏輯，靈敏的嗅覺，那還不賺拆廟錢賺翻了？

隨即便在網上大大小小的平臺上發布了“私家偵探”的帖子。

他一邊暢想更好的明天，一邊謝嘆現在網絡的便利。

然而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意淫，

“先生？先生要吃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