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菲諾是被凍醒的。

被木板臨時釘起來的窗戶有那么幾道并不嚴絲合縫的空隙，大街上的冷風從那里灌了進來，一口氣直接吹進睡衣的領子里，頓時就叫人精神煥發。

菲諾不情不愿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團黑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就在自己臉上，更準確一點地說，那東西還有一條盤起來的尾巴。

她剛剛重啟的腦袋宕機了那么幾秒鐘，才意識到那是個什么東西，該死的黑貓不但要求跟她共享一個被窩，晚上睡覺的時候居然還是用屁股對著自己，難怪一醒來就覺得鼻子好像總是癢癢的。

何等屈辱！雖然現在是落魄的大小姐，以前怎么說也是家境殷實人見人愛的掌上明珠，如今真是虎落平陽被貓欺，想想昨天的經歷，至今都還覺得很是魔幻。

干脆把這家伙從床上推下去吧？反正她在睡覺，自己大可以迷迷糊糊地說兩句話，裝作是在夢里翻身不小心的錯。

“你醒啦？早上我們吃什么？”

黑色的毛茸茸忽然轉過身來，那雙殷紅的瞳孔在半昏半明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明亮，洗過澡之后卡琳的毛色看上去就正常了不少，只是缺乏營養所以還是有點炸毛，但至少是很干凈的。

四目相對，菲諾拽著被角不知道說什么好，總感覺卡琳的笑容異常詭異，好像她知道自己剛剛想干什么似得。

不至于吧？就算是很懂魔術的半獸人，總不能還會看透人心，菲諾覺得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有什么就吃什么。”

人窮的時候只求飽腹便能滿足，以菲諾目前的狀況，委實是沒法追求什么口福享受，在陰霾尚未散去的冬日清晨里，她頂著一頭亂毛站在鍋爐邊忙活，切胡蘿卜的時候還一直忍不住打哈欠。

昨天晚上忙了很晚才能入睡，先是用衣柜壞掉的門板當材料，去把那個窗戶重新封上，然后是盡可能地把床鋪烘干，本來就已經很晚的時間做完這些之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從身體訴說的疲倦來看，說不定昨天晚上合眼的時間就那么三四個小時。

菲諾不禁開始思考買下這只使魔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卡琳會魔術能幫她節省不少開銷和尋找老師的麻煩，但卡琳的性格也相當惡劣，做事完全不計后果，和她這種從小被當公主來養的姑娘完全不在一個世界，光是和卡琳相處就感覺很麻煩。

“蘿卜……青菜……土豆……你吃的好素，難怪身材貧瘠。”卡琳打著哈欠把頭放在菲諾的肩膀上，瞇著眼看向案板上的食材，她已經變回人形，身上簡單地套了一件菲諾的毛衣，因為她比菲諾高了一些，毛衣尺寸不算很搭，下半身露出了胖次的一角。

貓的一天里睡眠要占據三分之二時間，作為半獸人，這種習慣也有影響到卡琳，雖然不像貓本身那么能睡，但睡眠不足對她的影響也是蠻大的，為此她甚至有一個絕活，就是能在那種近似瞇著眼睛睡覺的狀態下走路和說話，如果她不動起來，很難確認她到底有沒有睡著。

菲諾深吸一口氣，強忍下把菜刀拍在這家伙腦門上的沖動，她到底哪來的資格說自己身材貧瘠？明明靠在自己身上，后背連一點觸感都沒有，和切菜案板一個水平的家伙罷了。

“沒錢買肉吃？”卡琳一語道破天機。

“……”菲諾沒回話，只是把切完的蔬菜一股腦丟進燉鍋里，鍋子底下升起魔力的幽焰，魔女在做飯這一行委實很是便利，據說有些魔女后來走上了廚師之道，不過這得專心控制好火焰的力道，否則輕則炸鍋重則炸房。

“我挺好奇你的經濟來源是什么，總不會是賣春吧？”卡琳閉上眼睛，哼哼唧唧的。

“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把你送進魅魔開的娼館。”菲諾實在受不了這家伙了。

“那么生氣干什么，開個玩笑而已，如果你是靠那個賺錢的，你家就該有性感一點的內衣，而不是全都跟小孩子一樣的款式，十六歲了還在做公主的蕾絲夢么？”

“要你管！”

卡琳的每一句話都賤不兮兮的，總能恰到好處地戳中菲諾的軟肋，這種對話簡直就像是卡琳在拿著一把刀，每次都笑著把菲諾刮的鮮血淋漓。

“那你就說說看嘛，說說自己怎么生活的又不會死。”卡琳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把渾身重量都壓在菲諾的肩頭，雙手懶洋洋地垂落，像是渾身沒骨頭的行尸走肉，只要菲諾立刻閃身，她絕對會直接磕在地上。

“每個月我有一半時間在餐廳打工，那里有我的一些朋友，打工的時候就可以在店里解決吃飯的問題，剩下不少錢。剩下的半個月就只能靠自己了，偶爾也會去接一些類似家教的工作，我會用一些樂器。”

看起來不問個清楚卡琳絕對不會放過自己，菲諾只能告訴她。

“錢少事還多啊，這樣能有時間好好學習么？”卡琳微微皺眉，她對菲諾的現況很是不滿意。

“那又能怎么辦呢？沒錢別說學習了，我會直接餓死在大街上。”菲諾淡淡地說，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從那之后已經過去了五年，常有人說由奢入儉難，但五年時間早已足夠讓當年的小女孩變成獨自扛著生活這桿大旗的好姑娘。

“今天需要去餐廳打工嗎？”

“不，今天就一件事要做，去藥店拿藥。”菲諾瞥了一眼桌上的小瓶子，“每一個月我都會去一次，拿這個月的藥順便預付下個月的藥錢，他們就會幫我準備好下個月份的劑量。”

“可你現在不是沒錢了。”卡琳想到昨天的話，菲諾現在的財政狀況很不樂觀，一塊金幣巨款基本已經把她完全掏空。

“所以今天去是沒法預付款的，下個月就會斷藥，這就是為什么昨天我會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你，接下來一個月里，除了蘿卜白菜什么也別想吃，這樣都還差好大一筆。”

聽起來可真是糟糕透頂，想要成為魔女可不該把時間天天都用在為生計奔波上，那樣就算天賦再怎么好，和那些認真修行的魔女們比起來差距也會不斷越拉越開。

“我覺得你該想辦法換個工作了，菲諾。”卡琳說。

“說的可真簡單，要是有辦法我怎么可能還會這樣維持生活。”菲諾覺得卡琳簡直是在說廢話。

如果是有名的魔女確實可以找到一些其他的賺錢手段，但現在菲諾連正牌魔女都不是，還只是個見習，Lv1的門都沒入就想著Lv999的生活，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做美夢誰不會呢？

燉鍋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熱氣氤氳，單純的蔬菜湯很難說有什么良好的口感，全都得靠調料，但菲諾手邊除了鹽什么都沒有，那鍋蔬菜湯做出來味道必然相當寡淡。就像她寡淡的生活，沒什么調劑也沒什么驚喜，只是為了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每天都在長月的注視下蝸牛般前進。

“我聽說有些魔女會使喚自己的使魔去幫自己賺錢。”菲諾忽然說，“比如出租打架，幫忙狩獵什么的。”

卡琳愣了一下，旋即讀懂了那句話里的深意。

“可我們兩個你才是那只使魔欸。”卡琳睜開眼睛，側頭盯著菲諾，笑的意味深長，“而且我也沒法去工作，因為我去工作的話就會死掉。”

“懶貓還真沒說錯。”菲諾小聲嘟噥。

“不，我是能干的小黑貓！因為能干的貓會捕魚養活笨蛋主人。”

“捕魚？”

菲諾想了想，下城區最近的海也要很遠，如果卡琳是說她能靠那個賺錢的話，恐怕就得像很多漁民一樣，一連出海好多天才能回來，那可不行，彼此學習增進默契的事怎么辦？

“這個魚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魚，”卡琳仿佛看穿了菲諾的內心，“只是個比喻罷了。我跟你一起去取藥吧，看看這地方現在是什么樣子，說不定能幫你找到賺錢的機會。”

“吹牛多少也打一下草稿吧？我要是沒救你你就是個囚犯，囚犯她說有能讓我一夜暴富的機會你覺得我會聽么？你要是真有那么厲害，就不會被抓到那里面去。”菲諾滿臉都寫著我才不信。

“我會被抓進監獄只是個意外！”卡琳大聲爭辯。

這陡然提高的音調暴露了她的滿心憤慨，菲諾抓住這瞬間的機會，立刻追問下去。

“能有什么意外？”

“我……”卡琳本來想把那件事說出來，她忽然注意到菲諾那抹狡黠的目光，就把原本已經到嘴邊的話重新咽了回去，“想套我的話是吧？沒門！”

“哼。”計劃失敗，菲諾只能把這件事記在心里，思索著看看將來有沒有機會，再深挖一下卡琳的黑料。

滿盛的兩份蔬菜湯放到了桌上，小公寓里根本沒有那么多空間，所以餐桌也是菲諾平時用的那張書桌，兩個人得肩并肩緊挨著才能一起坐下。

冬日里的熱湯永遠都是驅寒的好幫手，盡管在吃之前就知道它們并不會多么美味，但這東西總歸要比牢飯好吃多了，卡琳用勺子輕輕嘗了一口，吐吐舌頭大口大口地對著那一勺湯猛吹氣。

“貓舌頭真的那么怕燙么？”菲諾完全沒有感覺，直接就能把湯送進嘴里，正是這種熱乎乎的溫度才適合。

“豈止，我大多數時候都更愿意吃冷食。”卡琳直到把那勺湯吹到差不多快冷掉了，才送下去第一口。

半獸人的一大特征就是會受到獸類原本的習性影響，有些被繼承下來是好事，但有些特征根本就是麻煩，就像現在這樣。

“我覺得這個湯少了些什么。”卡琳說。

“想吃肉就履行你吹牛的話，你要是能賺到錢想買什么都行，賺不到就老老實實地啃蘿卜。”菲諾沒好氣，這家伙難道真的把自己當主子了嗎？除了會魔術以外的各種地方都像個混吃等死的沒皮臉，要不是看在這份上，菲諾才不會接受那種契約，絕對要抗爭到底。

“不，我是說，你少了一個很重要的步驟。”卡琳滿臉嚴肅，“作為魔女，你應該使用一個讓這碗湯變好喝的魔術。”

“從來沒聽說過有那種魔術，魔女能辦到這種事還要廚師干什么？”

“你在餐廳工作居然沒用過！那些客人都是傻波一嗎？”卡琳很震驚，她看著菲諾的眼睛，調動魔力，用那根連接彼此的線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傳遞了過去。

這是魔女和使魔常用的手段，戰斗緊張的時候根本沒法交流戰術，但通過這種方式，她們就能無聲地溝通，因為需要持續性的消耗魔力，一般沒必要的時候生活里都不太會用。

卡琳的想法完整地在菲諾腦海中浮現，她的眼神從迷茫，到震驚，再到劇烈抗拒地搖了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

“這么簡單的想法你都不滿足我，這樣讓我很難辦啊。”卡琳嘆了口氣，忽然換上很正經的聲音，“我以你的主人之名，命令你為我施展那個讓湯變好喝的魔術！”

菲諾的身體完全僵住了，她如同失去意志的行尸走肉般緩緩起身，舉起雙手，在自己面前比出了一個愛心。

“飄……飄飄~~純純~~……奇跡~心動蔬菜湯……變的美味吧……啾！”

最后的那個啾是以飛吻動作結尾的，目標是卡琳面前的蔬菜湯。

被迫做完這一套羞恥度爆表的奇怪咒語，菲諾無力地倒在桌上，感覺自己的人生都已經幻滅了，眼神毫無光彩。

羞恥爆表，這什么奇怪的讓湯變好喝的魔術啊！根本就是這家伙想出來整自己的吧？

“喔！嗯！嚯！好吃！果然還是需要美少女的美味魔法我才能享受起來！”

卡琳這會兒似乎完全不怕燙了，大口大口地喝著蔬菜湯，還發出各種驚嘆的聲音配上奇怪的享受表情，如果她不是刻意表演出來的，菲諾可能會以為自己的蔬菜湯可以登上餐廳的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