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漢低著頭，走在寶瓶鎮的，流云街上。

這是寶瓶鎮，最繁華的街巷。

夜幕低垂，寶瓶鎮，其他坊市，家家戶戶都早已閉了門戶，安眠休憩。

只有流云街，依舊熱鬧。

甚至有不少小販，候在街道兩旁。

有販賣各種吃食的，還有擺著地攤，上面擺放著各種小玩意的——玉壺，水粉，青花瓷器……除此之外還有補鞋的，剃頭的……

而小販最多的地方，是一座豪華的“戲樓”前！

“戲樓”，燈火輝煌，樓外熱鬧，樓內笙歌……各種身穿綢緞長袍的男子以及體態婀娜的女子，在戲樓門口，進進出出。

客人，絡繹不絕。

王老漢的腳步，在來到“戲樓”口的時候，有些凌亂。

他忍不住扭頭回望。

衣著破爛的林曦，還有衣著更加破爛，并且在肩膀上，扛著一卷草席的李枕清，都跟在他的身后。

王老漢，佝僂著腰。

從未覺得，這條街道，步步難行。

他靠近林曦身邊，壓低了聲音。

“道爺……”

林曦抬起頭。

“是這里嗎？”

“可是這是一處戲樓，上面的牌匾，寫著“鶯歌館”！”

王老漢不好意思的訕訕笑笑。

“誒呦……這才不是什么戲樓。”

“這是大煙館。”

“因為，顧客抽食煙槍時會，所發出的尖嘯聲，所以起名為“鶯歌館”，乍一聽上去，仿佛戲苑酒樓。”

“寶瓶鎮，因為曾經是專門給朝廷，供給瓷窯的鎮子，瓷器最是有名，所以自古富庶！養出了許多朱門貴戶。”

“這大煙館，也因此流行……”

“至于楚香閣，就在大煙館的后頭。”

“王員外家的小兒子，乳名一個闖字，大家都叫他混世小霸王，王闖……”

“以他的性子，有三成的可能，在大煙館抽大煙，有另三成的可能，在楚香閣喝花酒……還有四成，是先吸了大煙，再去喝花酒。”

林曦的嘴角微挑。

“所以，你的意思是。”

“這位王公子，可能，就在我們眼前的“鶯歌館”！”

王老漢，擦了擦額頭泌出的冷汗。

不知為何。

在這個清秀的道士面前。

他總是莫名緊張，心臟止不住的狂跳。

“這……這可不好說啊。”

而就在這時。

李枕清咬著牙，聲音嘶啞。

“王闖就在“鶯歌館”！”

“我認得他的座駕。”

“阿姐，曾經跟我說過的……她在楚香閣，認識了很多貴人，面對那些貴人，要表露不同的笑臉……李老爺喜歡嬌柔的，張員外喜歡嬌憨，李公子，最愛女人的三寸金蓮……而王公子，是個性子爆裂的……最要好生服侍。”

“哪怕他鬧出了天大的笑話，也早在王公子面前，低眉善目，因為王公子，雖然是王員外家，最少的兒子，但其實并不受寵，王員外，最疼愛的兩個兒子，都被他送去了國外，學習西學。”

“王闖，能花天酒地，只不過是因為他是嫡出，他娘親，是翰林院編修的女兒……”

“但阿姐說過，王闖對他的兄長，并不服氣……他總覺得自己懷才不遇。”

“他喜歡被人恭維，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

“寶瓶鎮，最豪奢的車架，就是他的！”

李枕清的聲音頓了一下。

抬手一指。

林曦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在鶯歌管外，果然停著一輛馬車。

由四匹白色的，高頭大馬拉著。

車架和車身，都是上等的梨花木。

車廂套圍子的“暗釘”、“簾鉤”，車轅頭的“包件”……也都是以黃銅或白銅刻花，上面還有鍍金銀絲。

林曦看著那堪稱豪奢的車架，神色越發的復雜。

倒是李枕清，忽然咧嘴輕笑。

“我阿姐，真是聰明。”

“楚香閣，那么多客人，她只用了不到一個月，就熟悉了各種熟客的性格……李老爺，還夸獎她有個七彩玲瓏心。她說過的，以客人們對她的喜愛，她一定能把娘親的病治好，她還要攢錢贖身，再找個清白的活計，之后再供我念書，要讓我考取功名。”

“她讓長姐如母，爹娘不在了，她能把這個家撐住……”

“我阿姐……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卻偏偏有我這個，全天下，最無用的弟弟。”

“道長……求你幫我報仇吧！”

“你幫我把他們都殺了，我的這條命，都是您的，我愿意這輩子，下輩子，都當您的狗奴才！求您幫我報仇雪恥啊……”

李枕清說著說著，捧著那草席，又跪在了地上。

周圍車水馬龍。

走夫販卒，忙活著生意。

身披綢緞面料的酒客，在街上，搖搖晃晃，醉生夢死……

沒人在意，一個衣衫破爛的少年，也沒人在意，另一個，衣衫破爛的道士。

但他們，不知道。

寶瓶鎮，今晚，風起云動，就是從這兩個不起眼的少年開始。

林曦沒有說話，只是扭頭往前。

徑直的往“鶯歌館”里走。

“鶯歌館”前，有專門負責迎客的小廝。

小廝，是個機靈的少年，剛剛送走一位，醉生夢死的客人。

卻迎面撞上了，正大步流星，往“鶯歌館”里走的林曦。

小廝先是一怔，隨后連忙阻攔。

“道長，我們這里可不是化緣的地方！”

林曦咧嘴一笑。

“貧道不是來化緣的，也沒化過緣，貧道的師父教過貧道，道士要自食其力……絕不能坑蒙拐騙。”

“我來這里，是找王闖，王公子。”

小廝聽到王闖的大名，一時之間，犯了難。

“找王公子？”

“道長是王公子的朋友？”

“那我進去通報一聲。”

可小廝剛想轉身，卻被林曦，按住了肩膀。

“王公子，現在正是歡樂之時，你確定，你去問詢，王公子，會搭理你？”

“你只管，帶著貧道，找到王公子就好。”

“貧道找王公子，是有要緊事宜，真要耽誤了，小居士，你怕是會大難臨頭。”

那個小廝，看見林曦，笑嘻嘻的表情，不自覺的滿頭大汗。

他不再阻攔，只是低下頭。

“道長，快快跟我來！王公子，剛抽上沒多久，再抽一會，怕是就不認得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