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清怔怔的看著眼前，坍塌的土胚屋子，

呼吸急促。

他的脊背，緩緩彎曲，雙手撐住自己的膝蓋。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撐著他的身體不直接跪倒在地上。

李枕清覺得，他的腦海里，這一刻，像是閃過一千……不一萬種不好的念頭。

而每一個(gè)念頭，都讓他無法接受。

可就在這時(shí)。

坍塌的土胚房后。

一個(gè)豁牙的干瘦老頭。

提著褲子走了出來。

李枕清猛地抬頭。

像是一頭發(fā)瘋的野獸一般。

沖到那老頭面前。

抬手抓住他的衣領(lǐng)，把他按在坍塌土胚房的土墻上。聲音撕裂。

“你在這里在做什么？”

“我娘親呢？”

“我阿姐呢？”

那豁牙老頭，被李枕清給嚇傻了。

他嘎巴著嘴，支支吾吾地半天也沒說出一個(gè)字來。

李枕清，更加憤怒。

他的雙眼充血，額頭暴起青筋。

“王老漢，是我啊！你仔細(xì)看看我?！?

“你為什么在我家?！?

被李枕清，按在墻上的王老漢，這才冷靜了不少。

但依舊磕巴。

“李……李家的兒郎……你怎么還敢回來？你……你不是……”

“也對(duì)，你家毫無油水，官差抓你也沒什么用處，你的通緝令，就貼了一個(gè)月。你應(yīng)該早些回來的……”

“唉……你回來得晚了。”

“你早些回來，還能見你娘親最后一眼。”

“你娘親……死啦！”

“也就一個(gè)月前，有官差來了你家，不知道跟你娘親說了什么，第二天，你娘親，從床上爬起來，挨家挨戶的，借了點(diǎn)兒菜，買了塊豆腐，給你阿姐，做了一餐飯，之后就死了，你阿姐，廢了好大的勁兒，不知借了多少銀子，才把你娘親安葬。”

“沒幾日，你家這房子也塌了，鄰里鄉(xiāng)親，覺得你家這地方挺好，背陰處，又四四方方，就把這兒當(dāng)了茅房?！?

李枕清臉上，因?yàn)閼嵟?，而變紅的面色，此時(shí)漸漸消退。

他的臉，慘白無比。

“娘親死了……那我阿姐呢?！?

王老漢的眼神閃躲，猶豫了好一陣兒后，才怯怯的開口。

“你說，瑤兒姐啊……”

“那是個(gè)好孩子，為了給你娘親看病，什么都舍出去了！”

“但……但她命不好。”

“三天前，在楚香閣，被王員外家的小兒子，給……玩兒死了。”

“怎么死的不知道?！?

“只知道被人用草席子一卷，扔到土池溝里啦?！?

“唉……你回來晚了！真的回來晚了，要是再早一點(diǎn)就好啦，再早一點(diǎn)……”

李枕清，身體打著擺子。

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接著他雙手抱頭。

額頭抵著地面，他強(qiáng)忍著，才沒有哭嚎出聲。

“帶我去，土池溝！”

“我阿姐，不能被扔在那里，要入土為安……要……要和娘親葬在一起。”

王老漢，幽幽的一嘆。

“那土池溝，又臟又臭，還鬧鬼嘞……之前扔的都是得了瘟病的鄉(xiāng)民，只等下了大雨，把他們的尸體，統(tǒng)統(tǒng)沖走?！?

“別去了，這就是瑤兒姐的命……咱都是這個(gè)命。”

可就在這時(shí)，李枕清再次低吼。

“帶我去土池溝，你一定知道我阿姐，被扔在哪里！寶瓶鎮(zhèn)里，你的消息，最是靈通。”

王老漢，哭喪著臉。

但他看著李枕清，那布滿血絲的雙眼。

最后還是無奈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曦站在后面，一直默不作聲。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師父也沒告訴過他，山下的世界是這樣的。

他只是默默的跟在王老漢還有李枕清的身后。

離開了這座坊市，又穿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

直到天上的再次掛起那枚彎月。

王老漢才帶著李枕清還有林曦，來到一處深溝前。

這條深溝，坐落在寶瓶鎮(zhèn)的西邊。

距離寶瓶鎮(zhèn)，有好幾里。

深溝足有五六米深。

而且坐落在，地勢高的山坡上。

按照王老漢的說法，大雨一下，深溝里的一切，都會(huì)被沖到和深溝另一頭，相毗鄰的天水河……

王老漢，把李枕清和林曦，帶到了深溝的中段，之后往下一指。

“就是這兒……”

“我那天，遠(yuǎn)遠(yuǎn)看見，楚香閣的兩個(gè)活計(jì)，把一個(gè)草席子，扔進(jìn)了這里。不過好些日子沒下雨了，這深溝里的，不知被扔了多少尸骸……”

可王老漢的話音還未落。

李枕清已經(jīng)跳進(jìn)了深溝。

林曦走到深溝旁。

看著那個(gè)瘦削的身影，在深溝里，蹣跚慌亂的四處翻找。

好一會(huì)兒后。

他才翻出來一卷草席，他把草席拉開。

看見了里面，一個(gè)已經(jīng)變色了女子尸骸。

灰白色的尸骸，鼻孔里，鉆出尸蟲。

尸體不著寸縷。

額頭上，身上，都有傷口。

尤其是額角位置。

像是骨頭碎了，血淋淋一片。

而那尸骸，到此時(shí)，還睜著雙眼。

不知生前經(jīng)歷了什么。

與此同時(shí)。

李枕清抱著那尸骸，此刻終于再也抑制不住。

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姐……姐??！”

“姐……你……你疼不疼??？”

“你從小到大，最怕疼了?！?

“姐姐……我好像又回家晚了。”

“但是這次，爹，娘，都不會(huì)怪罪我了。”

“你也不用再護(hù)著我?！?

“我小的時(shí)候淘氣，爹要打我，我就鉆進(jìn)你的屋子，你就讓我躲進(jìn)被窩里，有一次我被爹打屁股，打得下不來床，你就偷著來我房間，給我上藥，還給我拿山楂糕！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山楂糕?！?

“可是我……我從來沒有保護(hù)過你一次?！?

“你曾經(jīng)說，不要做尋常女子，要是女子也能考取功名就好了……你也的確厲害，讀書厲害，女紅也厲害，娘親說，日后，上我家提親的，必定會(huì)把門檻踩爛，但她舍不得你，她說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兒，她一定要為你挑選一個(gè)能真誠待你的，好好疼愛你的，賢良夫婿……”

“可是家遭變故，娘親重病……我這個(gè)無用的長子，卻無力回天……你那天，抱著我，不讓我抬頭，跟我說，大弟別怕，家里有錢了，娘親有救了……因?yàn)槟惆炎约嘿u了……你去做了娼妓……”

“姐啊……我怎么就這么命好，有你做我姐姐！你怎么就這么倒霉，當(dāng)了我這個(gè)廢物的胞姐……”

……

深溝旁，林曦神情復(fù)雜。

他旁邊站著的王老漢，也是幽幽一嘆，卻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可就在這時(shí)。

王老漢的耳邊，傳來了一個(gè)低沉的聲音。

是那個(gè)年輕道士的聲音。

“李枕清的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