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唱昆曲的戲子們，已經各就各位，準備開場了，那位馬湘蘭的養女才珊珊來遲。

令人意外的是，這位馬湘蘭的養女，竟然戴著幃帽進來了。

“金媽媽……”張霆火了，立時就想發難，卻被楊清琳搶先攔住了，“少穆兄，無妨的，千萬別因區區小事，掃了各位兄長的雅興。”

既然楊清琳已經發了話，張霆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得按捺住怒火，重新坐下了。

“賤妾窈娘，拜見解元公。”馬湘蘭的養女，盈盈下拜行禮。

“罷了，隨便坐吧。”楊清琳異常溫和的招呼窈娘坐下。

戴著幃帽的窈娘，蹲身行禮后，徑直坐到了楊清琳的身旁。

昆曲開場后，第一曲必是《浣紗記》。

《浣紗記》，是明末大戲曲家梁辰魚所創，屬于是大江南北的昆曲戲班子，開場必演的經典曲目。

在昆曲的發展史上，從元末到魏良輔創作《浣紗記》之前，昆曲僅僅是昆腔而已，還停留在清唱階段。

在張野塘的協助下，魏良輔將北方曲調吸收到南方的昆曲中來，同時對原來北方曲調的伴奏樂器三弦進行改造，將它與簫、笛、拍板、琵琶、鑼鼓等樂器共同用在昆曲的伴奏之中，使其唱腔變得委婉、細膩、流利悠遠，被人稱之為“水磨腔”。

改良后的“水磨腔”，很容易聽懂，這就為昆曲的火遍大江南北，并發展成為“百戲之祖”，奠定了最堅實的基礎。

到了清吟小班這種地方，繼續端著舉人的架子，顯然就不大合適了。

楊清琳的舉人同年們，要么將花娘抱坐到膝上，要么當眾玩出了吃口紅的戲碼。更有甚者，竟然把手伸進了花娘的懷中。

但是，楊清琳卻是個例外，他異常專注的欣賞著幾百年前的昆曲表演形式，壓根就沒在乎邊上的窈娘。

作為省文旅集團之中，最懂業務的副總，楊清琳非常清楚旅游行業的規律。

以文化古跡為噱頭的紅火旅游景區，若無歌舞、雜技和小品等表演形式的加持，就等于是飛天猛虎少了一雙翅膀。

戲子唱到悠揚婉轉的妙處，身為京劇資深票友的楊清琳，情不自禁的擊掌叫好，“好，唱得好！”

隨著現場氣氛的持續升溫，舉人老爺們逐漸顯露出了原形，攬姬入懷倒也罷了，居然有人中途攜姬離開了。

誰都明白，中途帶著花娘走了，意味著什么。

既然有人帶了頭，眾人也都不裝了。不大的工夫，現場就少了一多半人。

張霆也走了，剩下的同年們，時不時的瞟楊清琳幾眼。

楊清琳想了想，就問窈娘：“可否去你的閨房小坐片刻？”

“回小官人，賤妾出來得太急了，陋室尚未收拾妥當，就怕污了貴人的眼。”誰曾想，窈娘連想也不想，竟然一口拒絕了。

“那好，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楊清琳固然不喜歡嫖姬，卻也受不了窈娘的公然輕視。

等窈娘起身出去了，楊清琳裝作跟過去的樣子，也出了門。

剩下的同年們，見楊清琳帶著花娘走了，那還客氣個啥？

一時間，室內的新科舉人們，幾乎都走光了。

楊清琳出門后，隨便找了個“大茶壺”帶路，去了院內的后花園。

在后花園的亭子里，楊清琳意外的發現，領著花娘出門的吳湘，竟然獨自坐在亭子里邊。

不用問，吳湘應該也不喜歡嫖姬，卻又擔心不合群的看法，索性獨自坐到了后花園內。

聽見腳步的吳湘抬頭一看，見是楊清琳來了，不由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大家都是明白人，在清吟小班這種逍遙快活的場所里，卻跑到了后花園里，這意味著啥，還需要多問么？

“楊賢弟，實不相瞞，在下懷中的銀子，都是借來的。可是，家中卻僅有幾畝薄田而已，弟弟妹妹還有好幾個，實在是不敢亂花啊！”吳湘倒也實誠，一張嘴就抖露了他家很窮的丑事。

楊清琳以前，也是山區苦孩子的出身，有啥不能理解的？

“吳兄，實不相瞞，小弟以前也沒來過這種花錢如流水的所在。”

經過交流后，吳湘知道了楊清琳的家中，竟然是河間府有數的大鄉紳之一。

楊清琳也知道了，吳湘居然是軍戶的余丁。

吳湘是宣府鎮懷來衛人士，他們家是世襲的軍戶。

太祖高皇帝時期，確實給吳家分了一百畝的軍田，每畝需納賦一斗米。

可是，過去了二百多年后，由于歷任世襲軍官們的持續侵吞，吳家的田僅僅剩下了九畝而已。

“不瞞賢弟你說，我們懷來衛的軍戶，逃亡者十之七八。而世襲的指揮使、指揮僉事們，則擁有良田過萬畝。”吳湘嘆息著說出了軍戶制度敗壞的現狀。

楊清琳點點頭，也跟著嘆息道：“是啊，從國初一直到英宗朝，短短的幾十年間，軍戶制度便明存實亡了，實在是可嘆吶。”

吳湘仰面長嘆道：“唉，我算是運氣很好的了，剛及弱冠便中了生員，年過三旬又中了舉，已經很知足了呀。”

楊清琳和吳湘相談甚歡，頗有相進恨晚之感。

吳湘出身于底層，說的話都很接地氣。楊清琳的身上，也絲毫沒有鄉紳的傲驕之氣。

回去的路上，楊清琳和吳湘邊走邊聊，說到投機處，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正走著，忽然聽見道旁的屋子傳來女子的呼救聲，“救命啊，救命啊！”

楊清琳和吳湘不約而同的楞住了，這里可是清吟小班，而不是良民家的院子啊。

“哈哈，臭表子，你今天就算是叫破了喉嚨，也沒人來救你的。哼，喚你相伴，那是老爺我看得起你。若你不是馬湘蘭的養女，白送給老爺我玩，也懶得理你。”

這一下，楊清琳聽明白了，原來就是方才瞧不上他的那位窈娘啊。

吳湘以為楊清琳想多管閑事，趕緊小聲說：“若不是此地的媽媽收了人家的銀子，安敢如此？”

楊清琳點點頭，邁步繼續往回走，只當沒有聽見呼救聲一般。

實話說，楊清琳并不是圣母表，看誰可憐，都會出手相救。

以楊清琳做官經驗，流落入風塵之中的女子，被拐騙入行的，少之又少。

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是好逸惡勞，貪圖享樂，想賺快錢。

以前，楊清琳親眼所見，KTV里的漂亮洋酒促銷員，怎樣一步步下海出臺的。

在這種燈紅酒綠的環境之下，恩客們花錢如流水，小費給的令人心跳加速，很少有女人能夠抵擋得住銀彈的猛烈攻勢。

楊清琳和吳湘都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性子，兩人并肩繼續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