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落座之后,張霆暗中清點了一下人數,他發現,他們所坐的房間內,除了河間的新舉人之外,還多了幾個別府的舉人同年。
很顯然,這些人都是明白人,明擺著就是沖著楊清琳來的。
這次的北直隸鄉試,中舉人數最多的其實是順天府,其次是文風鼎盛的大名府,再次才是河間府。
只因,楊清琳這個解元,就是河間籍。
再加上,張霆長袖善舞的緣故,他們居然拉起了一支三十幾人的舉人大隊伍。
真叫別府的舉人,羨慕死了!
“在下東光張霆,字少穆,請諸位兄臺多多指教。”張霆開了個頭后,楊清琳故意沒有吱聲。
多年的官場經驗,告訴楊清琳,滿招損,謙受益,不要事事出頭爭先。
張霆的反應極快,見楊清琳沒有馬上站出來的意思,便拱了個羅圈揖,笑道:“既是同年,何分彼此?就從在下的左手邊,挨個自我紹介一下吧?”
“在下懷來衛吳湘,字伯答……”
“在下遷安劉晨,字仲松……”
“在下晉州孫遜,字約文……”
“在下……”
懷來衛隸屬于宣府鎮,遷安縣隸屬于永平府,晉州隸屬真定府,東光縣隸屬于河間府之下的景州。
扎堆而來的新科舉人們,除了順天府的一個都沒有之外,籍貫遍及整個北直隸。
至于,順天府的新科舉人們,一般情況下,瞧不上鄉下的土包子們,他們另有交際的小圈子。
“在下東光楊清琳,還不怎么懂事兒。言語中若有不到之處,還請各位兄長多多海涵。”楊清琳的姿態擺得極低,絲毫也沒有擺少年解元的臭架子。
“好說,好說,誰會和自家的弟弟,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啊?”吳湘也是個地道的明白人,他一邊喝彩,一邊幫楊清琳圓話。
“是啊,清琳賢弟,咱們今天既然有緣聚在了一起,就都是自家兄弟了。但凡有啥難辦的事,你也莫要和哥哥們假客氣。”劉晨的話說出了大家的心聲,隨即引來了滿堂喝彩聲。
酸秀才們,聚在一起,喜歡舞文弄墨,賣弄斯文的情懷。
舉人的圈子,就功利得多了。
只要考上了舉人,混得再差,也必須是本地的鄉紳,在州縣衙里邊,肯定說得上話。
這年頭,誰還沒個有困難的時候么?
舉人堆里,個個都具有利用價值。
一般情況下,交情好的舉人同年里邊,若有人考中進士做了官。
那么,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也就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客觀的說,舉人之間的交情,也比窮秀才們,牢固得多。
一次性來了這么多有錢的舉人老爺,清吟小班的媽媽,自然是高興無比。
但是,清吟小班在京城里,雖然很有名氣。無奈何,來的舉人老爺實在是太多了,已經超過了清吟小班的現有接待能力。
因為,清吟小班里的花娘,總共也才不到四十名呢。
同行既是冤家,又是好幫手。
清吟小班的媽媽,靠山很硬,手眼極廣,平日里也很會做人。她趕緊派人下香箋,請求同等檔次的青樓姬院,派出色藝雙全的美貌花娘前來助陣。
不管何等尊貴的身份,只要進了清吟小班這種銷金窟,大多都會放浪形骸的享受人生。
清吟小班的媽媽親自到場,招呼著“大茶壺”上了茶之后,便蹲身諂笑道:“諸位大官人,若有相熟的花娘,直管吩咐下來,奴家一定喚了她來,伺候得樂不思家。”
在這種場合里,張霆向來都是如魚得水,他隨即笑道:“吾只喜梅娘相伴。”
“張大官人,今兒個乃是府衙的鹿鳴盛宴,奴家掐指一算,就知您今日必來,早早的就囑咐了梅娘,乖乖的梳妝打扮漂亮了,一直恭候您的大駕蒞臨。”清吟小班的媽媽,不是假會說話,而是真會說話。
“喚青娘來,便是。”
“吾甚喜雪娘。”
張霆開了個好頭后,在場的舉人老爺們,也都不裝了,索性點名喚了平時喜歡的相好過來。
楊清琳只是笑而不語,絲毫也沒有招姬的打算。
他只要樂意,隨時隨地都可以把誠意伯夫人那等高貴的女人,摁到榻上,肆無忌憚的輕薄。
再說了,寒霜若是正經的打扮一番,完全可以和秦淮河畔的所謂八艷相媲美。
連伯夫人都是招之即來的小情人,招姬相伴,有意思么?
張霆早知道楊清琳不喜歡嫖姬,但是,到了這種風月的場所里,若是不喚花娘相伴,就顯得格外的不合群了。
于是,張霆特意問清吟小班的媽媽,“金媽媽,吾聽聞秦淮第一名姝馬湘蘭的養女,被你養在了深閨之中,不知可否請出一睹芳顏?”
這時,尚無所謂秦淮八艷。因為,八艷之中的七艷尚未出生。
在《嫖經》之中,若問整個秦淮河畔,誰的艷名最熾,必是號稱秦淮第一艷的馬湘蘭了。
馬湘蘭,本名馬守真,因擅畫蘭竹,故字湘蘭。
面對無數名士的追求,馬湘蘭一直未曾動心過。偏偏,那一年,她遇見了江南才子王稚登之后,立時動了真情。
只可惜,王稚登明明知道馬湘蘭對其有情,卻始終不敢納其進門。
馬湘蘭為王稚登付出了一生的真情,她自己卻像一朵幽蘭,暗自飲泣,暗自吐芳。
到死之時,馬湘蘭也未守得云開見日出,感人的癡情盡付諸于無情的東流水。
據說,馬湘蘭臨死之前,收了一個養女,經過悉心的教導,舉凡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尤擅畫蘭。
“唉,不瞞張大官人您說,她已近花信之年,容色衰減的厲害,只怕是沒臉出來會客了。”
金媽媽沒說假話,馬湘蘭的那位養女,已經二十八歲了,屬于是老女人的范疇,真不大適合出來見客。
這年頭的青樓行業之中,即使是公選花魁,也嚴格的限定為14-18歲之間。
二十八歲的老女人,既不鮮嫩,容色亦大衰,已經完全喪失了追捧價值。
張霆那可是花叢老浪子了,他既然張了嘴,又怎么可能被金媽媽的三言兩語給打發了呢?
“金媽媽,你去告訴她,今日來此小聚的人里邊,除了咱們這些不重要的舉人之外,還有一位北直隸鄉試的解元公。”張霆的話,看似平淡無奇,實際上,隱含著強大的壓迫力。
哦,年老色衰的花娘,竟然連解元的面子,都不給了,誰給她的勇氣?
更進一步說,一旦得罪了這么多的舉人老爺們,清吟小班的名聲肯定會敗個干凈!
金媽媽開姬院多年,她自然識得厲害,趕緊蹲身道:“奴家這就去請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