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要死了。

他趴在黑牙石孤峭的尖頂上，黑牙石則聳立在山巔。

霧越來越重，世界只剩黑暗。

昏沉中，少年微微睜開眼，卻只看到死亡。死亡像一頭巨大漆黑的夜獸，慢慢向他逼近，無比清晰。他卻發不出聲音，更沒有絲毫的力氣逃避。

僅存的一絲求生意念讓他張開嘴，咬向自己的手臂。然而，他餓得太久，太虛弱，連咬了幾口，都沒能咬破。幸而疼痛激發出一點力量，讓他終于能挪動右手，他將手慢慢伸向腰間，費力抽出骨刀，勉強握住，割向自己的左臂。連割了幾刀，才終于割破。

血的氣息頓時散發出來，無比鮮美。

少年忙將嘴貼向傷口，拼命吮吸。血水流進喉嚨，滲進腸道，讓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頓時醒來。

但傷口太淺，血很快被吸盡。他又割了一刀，繼續吸。接連五六刀后，才停了下來，將臉貼在巖石上，大口喘息。

黑牙石下忽然響起一陣嘶叫聲，夜獸，世上最兇狠的動物，它們嗅到了血氣。

少年向下面望去，漆黑中看不到夜獸的身影，只聽見跳竄聲、嘶叫聲。這群夜獸圍追過來后，一直蹲守在黑牙石下，不知道候了多久。

一陣風吹過，蕩開了霧氣，黑暗中閃現出數十點幽綠的光——夜獸的眼睛。

自少年出生以來，世界始終這么黑暗，除了這幽綠目光，他從來沒見過其他光亮。從死亡中暫時掙脫出來，再望向這幽綠目光，恐懼減退了不少，他忽然看到了一線生機。

他掙扎著坐了起來，將左腿伸到黑牙石坡度略緩的那一面，用骨刀在腿上割了一道，血涌了出來，沿著石壁向下流去。夜獸在下面嗅到血氣，頓時躁亂起來，幽綠的光點全都聚集到了這邊。

少年吃力地半蹲起身子，抓過插在巖縫里的長矛，對準了斜坡。

果然，幾對綠光先后沿著斜坡飛快地向上升來。

少年的手頓時顫抖起來，長矛幾乎從手中掉落。

然而，“嘭嘭嘭”，一連幾聲，幾頭夜獸全都先后跌落，巖壁太陡峭了。

下面的獸群越發躁亂，卻不再往上爬。

少年有些懊喪，心想：我生在這里，看來也要死在這里。

這黑牙石是少年的出生地。

當時，他的媽媽也被一群夜獸圍困在這里。生他的時候，媽媽流了很多血。夜獸嗅到血氣，紛紛往上爬，先也不斷跌落，但在濃烈血氣的刺激下，終于有一頭爬了上來。媽媽一矛刺中了它，將它拽了上來，用骨刀割斷了它的喉嚨。靠著它，才活了下來。

少年摸了摸自己干瘦的腿，自己身上沒有那么多的血。

聞著石壁上的血氣，他有些惋惜，便趴下去舔，血卻已經流滲走了，沒能舔到多少。

他越發沮喪，力氣也已耗盡，只得坐倒在巖石上，俯望黑暗中的那些幽綠獸眼。夜獸大多靜了下來，不再躁動，看來也沒有多少體力了。

少年的手觸到身上穿的夜獸皮，想到了一個更危險的主意。

他割下一片獸皮，又在手臂上劃了一道，讓血浸到那片獸皮上。浸足后，他將獸皮拋向黑牙石更陡峭的那面。

獸皮落下后，下面的夜獸果然被血氣驚動，幽綠光點紛紛飄閃，向那塊獸皮快速圍聚過去。

少年的心頓時狂跳起來，他急忙爬起身，從黑牙石的緩坡飛快滑了下去。

剛落地，幾頭夜獸便已發覺，迅即回轉身，嘶叫著撲向他。

極度的恐懼激發出從未有過的力量，他握緊骨刀，睜大眼睛，盡力盯著沖在最前的獸眼綠光。等它閃近，大叫一聲，一刀劃向那對幽綠眼睛下方的頸部。

劃中了！血噴到了他手上。

少年迅即轉身，飛快爬上巖石。但才爬了兩步，左腿猛地一陣劇痛——被夜獸咬住了。

幸而那頭夜獸是躍起來撲咬，它身子隨即下墜，只得松口。少年忙拼命繼續往上爬。連蹬了十幾腳，終于爬到頂上，力氣也隨之耗盡，渾身癱軟地倒在巖石上。兩條腿卻依然抖個不停，牙齒不住叩響。

一聲凄厲嗥叫猛然響起，刺穿了黑暗。

少年驚得一顫，忙探頭向下望去，幽綠光點全都聚到這邊，不斷亂閃。慘叫聲、撕咬聲隨即震耳響起。

正如少年所料，幾十頭夜獸全都撲向受傷的那頭。

夜獸善于圍獵捕食，極少互斗。但一旦有某只受傷，散出血氣，其他夜獸便會圍聚過去爭食。爭食時，極易引發更多的撕咬。

少年一直盯著下面，刺耳的撕咬聲中，又接連響起幾聲慘嗥，又有幾頭夜獸被咬傷。幽綠光點隨之分散為幾處，食物夠了，那些夜獸不再爭搶，只剩啃咬吞咽聲。

少年聽得心驚不已，更被那啃食聲逗起饑饞，喉嚨里發出一聲吞響。

這時，他才感到左腿劇痛，伸手一摸，腿肚上一道深口，血涌不止。他饑渴之極，忙彎起身子，用力扳住左腿，將嘴湊近傷口，大口吸吮起來。一直吸到血水緩止，才放開腿，仰躺著喘息了一陣，不覺昏睡過去。

等他醒來，四周無比寂靜。

他吃力地翻起身，探頭一看，黑牙石下一片黑暗，不見一點綠光。

那些夜獸已經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