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名字好奇怪,叫《山海川妖鬼錄》。
自己怎么從來沒有聽主人提起過呢?阿生一頁頁翻看著上面的內容。
上面都是各種奇珍異獸。
原來這里的每個生靈,都有名字和記錄嗎?
主人明明說,這些生靈不會說話、也沒有名字。
可是這本書上將它們的名字、叫聲、習性,都記錄得一清二楚。不但有詳盡的文字記錄,甚至連他們的模樣,都畫在旁邊。
那她會是什么呢?
如果《山海川妖鬼錄》是記錄山海川的生靈的話,她也會被記錄在里面吧。
可阿生翻遍了整本書,都找不到自己的名字。
她不在《山海川妖鬼錄》的記錄里面嗎?
那她是誰?
阿生一時精神恍惚,頭開始疼起來。為什么她仿佛曾經就看到過這本書?這里總使她分外熟悉?
她總覺得自己忘了很多事情。
忽然,一張薄薄的軟紙從書中滑落。上面隱約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取殘念以為藥,添做法人之血以為引,借人軀以為容器,可替換靈魂,謂之人蠱。為容器者,須與原主身形相符其一。
人蠱、替換靈魂。
那主人給她喝的是......阿生的手一時不穩。
啪。
書掉落到地上,后半頁,脫落了。
映眼而來的,是后半頁上寫著的六個大字:第七十二島嶼。
用著極細的筆,勾勒著島嶼的輪廓。第七十二島嶼?
山海川,明明只有七十一島嶼。
可為什么這第七十二島嶼的地形,讓她感到那么熟悉?
阿生捂住自己的腦袋,頭越來越疼了。
許多仿佛不是屬于她的記憶涌入腦海。她,究竟是誰?
她想起來了。
她叫槐生,不是阿生。
她不是任何妖怪,她是《山海川妖鬼錄》的殘頁。
她想起來西澤山腳每日悅耳的蟲鳴,想起來不知谷魚群拍打水面的聲音。
想起來那場大火,還有因為她死去的浮生。
她想起來她的一切。
而這時,她的夢,終于醒了。
她從沉睡中驚醒。
眼前,是昏暗狹小的房間。
她躺于冰冷的小床,手腳麻木而不能動彈。
她夢到的一切,都是由墟用法術為她編織成的。
槐生睜著眼睛,看著推門而入的墟。
見到醒來的槐生,墟有些驚訝,但神情依舊平靜,緩緩道:“阿生?”槐生低低應了一聲:“主人......”
墟眉眼微垂:“阿生。”這時候的槐生總還期望著夢里都是假的,乞憐道:“我是復活浮生姐姐的容器,對嗎?”
墟回避著槐生的問題,關切道:“阿生,你需要休息。”
墟依舊話語溫柔,這是這種溫柔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剮著槐生心頭上的肉。槐生注意到,墟手里捧著一只小碗,里面,便是夢里她喝的那種藥。
她不甘心,絕望落淚道:“為什么......”
她從來愿意一命抵一命,可是,為什么要騙她呢?
騙子。
利用,從始至終都是利用。
他將她帶回自己身邊,卻從來不教她什么是是非、什么是對錯。
他默認著山海川所有的生靈都可以討厭她,這樣,她就可以永遠待在自己身邊,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
而與其說是她自愿向墟要來浮生的臉,不如說她當時正好順了墟的話,
無論如何,到今天這個地步,最后墟都會為槐生換上浮生的臉。
只要《山海川妖鬼錄》的本體還在,那她對于整個山海川而言,是最無用的存在。
山海川可以沒有她,但不能沒有浮生。
她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
槐生回憶著自己在山海川的種種,竟也談不上什么不舍之感。
在山海川的日子里,他確實對她也不錯。
但是如果可以,她本來就只想安心呆在那棵大槐木下,每天為它澆著水。
可惜,她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呢?
她望著他手里的碗,做著最后的懇求,苦笑道:“我不想自己喝,你喂我吧。”
墟嘗過“藥”,小心送入槐生的口中,如同在夢里那樣做的一樣。
槐生閉眼,感受著那帶著墟的血的藥被硬生生喂入自己口中,輕柔中帶著不可抗拒。
墟放下藥匙,望著她的眼睛,笑問:“阿生,在山海川的日子,你快樂嗎?”槐生仿佛被抽干靈魂,癱倒在墟懷里,許久后,淚滑落臉頰:“快樂。”
墟點頭,目光清冽:“那就好。”
說罷,他將手覆蓋住槐生的眼睛,聲音柔軟:
“阿榑,會有些疼,忍著點。”
很快,燒灼感遍布全身。
像是有誰在強行將她的靈魂抽離。
她這時明白,并不是她自己靠意志強行醒來了。而是她的藥喝夠了,可以去換回浮生的命了。
“墟......”
“什么?”
這是槐生第一次叫墟的名字。
“你愛過我嗎?”她問。
“墟最喜歡的,就是阿生。”
“謝謝。”............那個人口口聲聲都是喜歡她,到頭來,給她當頭一棒的,也是他。
滿意了嗎?
她滿意了。
也就,她早就該死去了。
她感受著生命的殆盡,但是她卻沒有死亡的恐懼感。
或者是說,她感受不到死亡。
她覺得自己輕飄飄的,一直在往下墜。
再睜眼,眼前是她不認識的地方。這里不是山海川。
頭頂是繁茂的枝葉,她身邊是冰涼的池水。
池水緩緩流向暗渠,在她的胳膊上“爬行”著。她茫然的望著一起。“這里是人間。”
耳邊是熟悉的聲音。
是海川的聲音。
等她見到海川的臉時,驚訝道:“海川,你怎么。”
就見海川依舊穿著槐生印象里的衣服,但此時卻因為他瘦小的身形顯得格外不合身。
綠色的玻璃眼睛,孩童似的臉。
他這樣子,滑稽好笑。
可惜,她現在沒有笑出來的心思。海川自嘲道:“我救了你,靈氣快耗盡了。”
槐生伸手摸著他的臉,終于還是艱難勉強地露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嗔怪道:“傻子。”
海川點頭:“我本來就是傻子。”他們都是傻子。
槐生是無可救藥的傻子。
海川是為了一個傻子變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