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管家,他珍藏著一套前清的老規(guī)矩,用極美的小楷寫的
倘若這套規(guī)矩和他家傳的吳道子真跡一起出現(xiàn)在他家著火的房子里,他必然要搶救這本書
一位優(yōu)秀的管家必然要兼顧園丁的活計,他每日總要細心給海棠樹澆水,這讓他想起來過去的日子
他初中舉人的那年,家里的院子總是被花填充著,他用詩歌充盈著堂屋,用酒香清掃回廊
他從未覺得生活有什么變化,即使隔壁學堂的“之乎者也”變成了“ABCD”
十多年渾渾噩噩的就過了
作為一名合格的管家,面對意外狀況也是必需的,他一面踩著老鼠,一面又記起一件事
那年該是咸豐十年,他總不信洋人會卷土重來,他像往常一樣到什剎海附近喝了一碗酸梅湯,卻沒發(fā)現(xiàn)這湯比平時淡了不少,梅子已經(jīng)運不進來了
吶喊聲,砍殺聲不絕于耳,他隨著人流來到家門口,那小院已經(jīng)在烈焰里翻騰,他后退一步,腳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他低頭一看,那是隔壁學堂的先生
他僅有的一點智慧也被打碎了,他不明白洋人為什么輕易地把皇上趕跑了
他的家沒了,他最喜愛的茶葉和字畫也沒了
他應當逃,畢竟皇上也逃了
他不知道該去哪,他沒有錢,只有一套錦緞棉袍
他的袍子穿了一年又一年,洋人打了一年有一年,他喜歡看江南的冬天,即使臘月里也能多少見些水色,那河流流進心里,便也釀作了詩,一彎橋彎作了月,即使身上的袍子掉了彩,他也像只去了羽的鳳,即使棲息在街頭巷尾,他也像飛上梧桐枝一般
那夜,他碰見了一個人,這個人讓他在之后的人生里恨之入骨
那孩子的笑融在水里,融在一盈月色里,他是天生的詩人,他坐著烏篷船,斜躺在船頭,身子探出船,他留著西洋式的短發(fā),面容無可挑剔,上身的襯衫敞開漏出半邊肩膀,把一杯黃酒往嘴里倒,卻流了半杯在皙白卻透出微紅的面頰上
他稱老管家,不——是蔣管家為大先生,大先生則稱他為小先生,乞丐和公子,不惑之年和束發(fā)之年,他們竟這樣成了朋友
刻在文人骨子里的高傲讓大先生不愿接受那孩子的幫助,他情愿在街頭巷尾露宿,但在夜里,他們時常會在烏篷船飲酒作詩,第二天又恢復如常,你仍是你家的少爺,我仍是漂泊的乞丐
“你聽說了嗎,老李家又沒了一口子”
“那人啊,別談了,我親眼看著那個凄慘啊,老仵作都吐了一地,據(jù)說就跟那個什么莨菪花一樣。”
大先生照例坐進船,小先生在倉里自斟自飲,杯里的酒閃著紅光
“你來了,今天來什么。”
“那還是你來定。”
“就‘花’吧,我喜歡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