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宗澤,很尷尬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499字
- 2025-07-12 22:59:46
“李清卿,你可知在應天府是如何評論你的?”
宗澤當頭一聲問,李若水愣愣的不知怎么回事?
“汝霖,你們當我也是叛賊?”
宗澤望向沈放,道:“應天府眾臣僚堅稱,沈國守要么將你與信王軟禁,要么干脆殺了。如今看來,你李清卿過得蠻滋潤,樂不思蜀了啊?!?
李若水這才發覺宗澤是在尋他開心來著,可是話里有話,于是說道:“汝霖,你還真給你猜中了,我今日才特許放出來,吃完這頓團圓飯,還得回去監牢里呆著?!?
“哦,是么?”宗澤望向沈放。
沈放無奈的搖頭:“宗老將軍莫要誤會,我派了十余指揮使,外加四名知府、知軍,才請動李公出來這頓吃團圓飯。”
宗澤朝李若水笑了笑:“李清卿,你的面子還挺大啊?!?
“哼,我不過是個沒用的老頭,招之則來,揮之則去。沈國守想起了就請我這糟老頭吃頓酒,想不起了就晾一邊,任由自生自滅。”
宗澤與李若水本就是十幾年的契友,簡單幾句話便將李若水的處境揭了出來。
宗澤和李若水說著笑,眼睛卻一直留在沈放身上。
沈放自然明白宗澤想知道什么,干脆直接說道:“宗老將軍,信王殿下也在吃酒,不過現在還不能出來見您?!?
“哦,卻是為何?”
一旁的李會連忙解釋:“宗元帥,信王殿下這會兒正與茂徳帝姬團聚著,待會兒下官便請殿下出來?!?
宗澤愕然:“茂徳帝姬?她怎么會在此地?”
李會笑應:“這話說來長,不過帝姬確實就在這兒,宗元帥,還是先請入座,喝杯接風酒、吃碗熱湯圓吧。”
宗澤朝沈放拱手道:“國守,那我就叨擾了。”
一行人引著宗澤重新入座,酒菜已新添置。
三碗酒下肚,沈放便將西軍救下眾女眷的事簡單講了一遍。
宗澤疑惑道:“宗王怎么一個都沒救下?”
“宗老將軍有所不知,當時戰況異常激烈,就是救下這些女子也是個巧合。信德府里亂成一片,茂徳帝姬還是自己夠機靈,躲在瓦礫中才逃過一劫?!?
宗澤沒有再就此事質疑,也沒有質疑的必要。
黃潛善口口聲聲稱沈放殺了太上皇,而李綱則說,從信德府逃出來的宮女稱,是大元帥府有人想嫁禍于西軍,趁亂殺死了鄆王等皇子宗室。
如今這些謎團已不能辨真偽,只有留待日后再爭論了。
史書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真相大白了又如何。
宗澤眼下更迫切的是要摸清楚沈放的意圖。
“國守,老夫聽聞,金人又派人來與你協商了。”
見宗澤如此直白,沈放也不遮掩,道:“沒錯,他們開的條件還不錯。”
“什么條件?”
“若是西軍放棄與金人為敵,金國封我為北齊國王,從云中府至懷州的整個河東,由我節制?!?
“你答應了?”
沈放微微一笑:“沒答應,卻也沒拒絕。”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沈放瞧了一眼伍有才、黃勝,道:“西軍如今是夾縫里求生存,雖說趁著金人輕敵,打了幾場勝仗,把金人惹毛了?,F如今金人騰出手來,第一個就要對付西軍。”
“宗老將軍想想啊,如今南京新朝廷將我西軍斥為叛軍,我就算負荊請罪,最終也難逃厄運啊?!?
宗澤面色一凜:“國守你盡管放心,有我宗澤在,必保你身家性命無虞。”
“宗老將軍的心意,沈放領了。張邦昌被迫披龍袍,金人撤兵后又主動請孟太后垂簾聽政,他的性命尚且不保,你又如何保我周全?”
沈放與康王決裂,放了不少狠話,況且還背著殺害太上皇與天子的嫌疑,任誰都能想得到,他接受投降的后果。
宗澤皺起了眉頭:“老夫相信你做不出背叛祖宗的事?!?
“呵呵,西軍將士習慣了面對金人猛打猛沖,同樣做不出拔腿就逃的舉動?!?
宗澤沉吟半晌,道:“朝廷同樣可以對你封王賜爵,軍政財稅便宜從事。”
沈放淡淡一笑:“宗老將軍,這算是新天子的刺封么?”
“不,是老夫自己的意思。這次是私訪?!?
沈放又笑:“私訪更好,免得搬出應天府的狗屁圣旨,擾了我西軍將士的雅興。”
狗屁圣旨?
宗澤愕然,如此貶損朝廷的言論沈放竟然不假思索就說了出來。
一旁的李若水陰著臉:“宗汝霖,瞧出來了吧,這就是沈放,也是如今的西軍?!?
宗澤嘆了一口氣,搖頭道:“這怪不得國守,是陛下傷了西軍將士們的心?!?
宗澤掃了一眼酒桌上的李會等人,道:“事已至此,老夫也不怕扯下應天府朝廷的遮羞布了,陛下避戰自保雖是迫不得已,但并非所有的文武都如此,尤其是武將,更是咽不下這口氣?!?
沈放呵呵一笑:“咽不咽的下是你們的事,在我西軍根本沒有‘憋屈’二字,誰想上陣殺敵,我沈放給兵器給糧餉,哪怕沒有賞賜,將士們都踴躍上陣。宗老將軍知道是為何?”
宗澤雖大概知曉,卻還是問道:“為何?”
“因為哪怕是西軍一個小小的都頭,他在戰場上都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斷,決定仗該怎么打?!?
見沈放沒有繼續說下去,宗澤疑惑道:“就這些?”
“沒錯,就這些?!?
宗澤望向伍有才,伍有才卻指向黃勝,哈哈笑道:“宗將軍,你問他,他是河東統軍司司監,河東的粘罕大軍正是他一人指揮軍隊擊退的?!?
黃勝沒有起身,拱手道:“我乃游奕軍指揮使黃勝,沈太尉命我統兵阻擊金軍,從不插手戰場的決策,因為只有我們這些前線將士最清楚金軍的動向?!?
宗澤一驚:“你便是黃勝?”
黃勝點點頭,望向伍有才,道:“這位是背嵬軍指揮使伍有才,同時也是河北統軍司司監,斡離不正是他指揮的背嵬軍、龍脊軍擊殺在信德府城外?!?
黃勝與伍有才不過是二十余歲年紀,他們臉上沒有大宋禁軍將領身上的世故與圓滑,年紀輕輕卻大氣而沉穩。
背嵬軍、游奕軍、踏白軍、虎衛軍、虎賁軍等精銳西軍的傳奇經歷幾乎傳遍了大江南北。
卻沒想到統領這些鐵一般軍隊的將領竟然這般年輕。
李若水倒沒這么疑惑,他忘了沈放滿身的反骨,介紹道:“汝霖你有所不知,背嵬軍僅有五百重甲騎兵,每戰卻奮勇爭先,伍指揮使必沖在最前端,金人的鐵騎在背嵬軍面前,如同風中殘燭,望風披靡。”
“而這位黃指揮使以足智多謀稱雄于戰場,無論面對多強悍的金軍,游奕軍從未后退半步?!?
“除了背嵬、踏白,還有犬子子云所率踏白軍,以近身白刃稱著,另外還有龍脊軍,指揮使范二將軍身長九尺,天生神力,一雙鐵拳令金人聞風喪膽……”
李若水如數家珍般將西軍的主要軍隊介紹一遍,說到踏白軍時,明顯的語氣激昂。
“李清卿,你如何知曉這么多?”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這兒生活的百姓,誰都能從頭到尾列出來?!?
宗澤聽了可謂震驚萬分。
須知,他領軍三萬鎮守黃河澶淵渡,李固渡時,身后沒有一名百姓,若不是陳淬、秦光弼、張德、孔彥威、薛廣等得力干將嚴厲治軍,恐怕士兵都要跑一半。
宗澤三十三而仕,遍歷縣令、通判、知府,幾乎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太清楚得百姓擁護的益處了。
沈放能得百姓擁護,將士能效命戰場,眾志成城,如何不能打勝仗。
沈放在注視著宗澤。
這個老將有不輸以岳飛的忠誠,想讓他改弦易張,難如登天。
只要趙家人未死絕,他這種人絕不會效忠第二人。
若得宗澤助力,以他的聲望,至少可撬動一半以上的主戰文武。
沈放不甘心,決心一試。
宗澤與李若水談得正熱絡,沈放冷不丁插話:“宗老將軍六十歸隱東陽,結廬治書,雖遭誣陷,仍不改初心,今日的局面是你想見到的嗎?”
沈放突然發問,將一桌子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
熟悉沈放套路的伍有才、黃勝二人,微微發笑。
譚初、李會、李邈本就沒插上嘴,這會兒只能傾聽。
李若水有些納悶。
宗澤則被觸中了心中的隱痛,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沈放見宗澤不搭話,又道:“康王本出使金營,你與汪伯彥都勸康王莫要徒勞,那么,康王殿下此后的舉動如你所愿么?”
“你苦心孤詣策動兵馬勤王,汴京城里的君臣所為,如你所愿么?”
沈放冷冷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宗老將軍不能說,也不敢置評嗎?那好,就由我放肆揣測一番吧?!?
沈放望向李若水,道:“宗老將軍既然稱是私訪,那應當就不只是為了印證我對李公及信王殿下的態度,而是我沈放是否真的敵視朝廷,是否準備借金人之力削弱新朝廷。”
宗澤應了一句:“沈放,你的膽子倒不小。”
沈放淡淡應道:“并非我膽子大,是你們的天子成了驚弓之鳥罷了?!?
沈放一句“你們”,涇渭分明,完全將西軍與趙構的新朝廷割裂開來。
宗澤聽了大驚,不由望向李若水。
可是李若水、李邈、李公、譚初都一臉的淡定。
難道李若水也有反意?
“宗老將軍,你勿須驚詫,其實是你身后那位康王將西軍軍民的家國情懷擊得粉碎,我沈放身后的數十萬軍民,對應天府里的新皇只剩嘲笑與藐視?!?
“不是么?井陘道處在抗金第一線,接連經受金軍鐵騎進攻,宗老將軍睜開眼好好看看,此地的繁華與安寧是誰施舍的嗎?”
“反觀應天府,乃至整個南方,人心惶惶,遍地反民,這難道是我沈放造成的?”
沈放雙目如炬:“宗老將軍,您看透朝廷臣僚的腐朽,不甘心大宋的根基被挖空,可你眼里看到的是什么,又能干什么?”
“官家極力防范武將坐大,尾大不掉,可現在卻是我沈放麾下的眾多武將與英勇的士兵撐起了河北河東的安定?!?
“朝廷為防止武將擅權,在武將之上又置監軍,樞密院盡是不懂兵機的文臣。那我干脆將文官摒棄在統軍司之外,文官若想過問兵事,只能充當幕僚?!?
“朝廷一邊命禁軍抵抗金軍,一邊卻聽信佞臣蠱惑,欲與金人媾和,令前線將士的血白流。那我就將所有欲媾和之人殺盡,留下一心一意抗金的勇士,以正本清源?!?
“朝廷派出的軍隊屢戰屢敗,令北地百姓無所依靠,流離失所。我卻反其道而行之,將相州、磁州,乃至沿邊路分所有的流民都請到井陘道來,戰場上只要還有一口氣的士兵,都盡心竭力的搶救……”
沈放一口氣將西軍與大宋禁軍,乃至與朝廷的不同做派講了十幾處,直令宗澤汗顏。
“宗老將軍,我正在干您想干又不能干,也干不成的事,你真的忍心阻止我,將西軍拖入康王那口大泥潭,變成了你我都不想看到的樣子么?”
沈放連珠帶炮的一頓連貫而尖銳的輸出,令宗澤啞口無言。
“聽將軍一席話,奴家勝讀十年書。”
后堂的屏風里,轉出幾個女子的身影。
說話的是曹歆,曹歆之后依次是趙福金、任婉容、程巧、褚月奴。
眾女之后,趙榛與李子云、張氏、李子楓先后步入。
程巧快人快語,再也沒了身為后宮妃嬪應有的操行。
“民女程巧見過諸位將軍、諸位相公,這是男人商議國事,奴家等女子本不該說話,可有些話卻不吐不快。”
程巧款款的朝各方衽了一禮,激動道:“奴家等女流在汴京城被朝臣當成抵押送入虎口時,宗相公可為此發聲過?”
“眾多皇妃、帝姬、妃嬪、宗婦、女樂被金人凌辱時,汴京城那些無恥的朝臣有沒似要求女子守婦道一般自刎以示節氣?”
“我等被押解渡河北上時,康王號稱有百萬的將士,有否為拯救他的父母兄弟發兵?”
程巧搖搖頭:“都沒有。既然康王不恩不義,不忠不孝,西軍卻救下了奴家等可憐女子。為何宗相公對沈太尉和西軍橫加指責,卻對康王的無恥行徑只字不提?”
“所謂‘人要臉,樹要皮’,似康王這等沒臉沒皮之人,宗相公愛扶持自己扶持去,別將奴家這些弱女子再推入火坑。”
“你們這些天子朝臣自己造下的孽,卻拿女人來報價賠償,今日卻還有臉來井陘道大聲吆喝,奴家就問他康王,羞是不羞?”
程巧可謂是膽大包天,在她口中,趙構被批得橫豎不是人,更逞論為天子了。
可換位思考一下,她本是死過一回的人,對傷透她心的人又哪會口下留德?
沈放聽了也不禁暗暗豎起大拇指,都說女子不如男,這個程巧巾幗不讓須眉呀!
宗澤被數落得目瞪口呆,若非親耳所聞,真不敢想象一個女子竟然敢當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程巧才收住口,曹歆又發話了。
“宗相公,莫說李相公不同意,就是信王殿下也不同意向康王稱臣呢,是吧?殿下?!?
趙榛不想自己被逼到了這尷尬的地步,吃驚的望著曹歆。
曹歆的眸子雖然滿是溫柔,卻擁有不可逆反的寒冷氣場。
趙榛不由一抖嗦,唯唯諾諾的點頭,說了個“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