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宗澤來訪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405字
- 2025-07-10 22:42:11
八月十五中秋團圓日。
傍晚。
祝峰山新兵營地大擺筵席三百席。
因為臨近的土門關、小作口寨的農夫、礦工和商販等涌來湊熱鬧的緣故,人情練達的劉德仁馬上發動錢萬財等員外、莊主急派庖工、火夫置辦桌椅菜肴,臨時加席七百席,湊足了一千余席,吃起了流水宴。
整個營地歡聲雷動,酒肉飄香。
李若水架不住這么大的場面,終于馬臉變笑臉,樂呵呵的加入了宴席。
沈放所處的上席,與其他文武的席次分隔得老遠,是一間獨立的雅致大廳。
趙榛占首席,李若水在左,沈放居右,其后依次為伍有才、黃勝、李會、李邈、譚初。
李子云居末席。
酒席之后,排站著五名上菜的侍婢
劉德仁安排九人一席也是有講究的,意為九五之尊。
這桌的氣氛與外面營房、校場、土旮瘩地的酒席比起來,顯得菜不知味,酒不見香。
趙榛象征性的動了幾筷子后,便用略顯僵硬的笑容頻頻示人,或者主動舉起酒杯勸他人飲酒。
倒是沈放與伍有才、黃勝吃得愜意,喝得爽快。
這本就是西軍慶功加團圓的酒席,如何能自己掃了興致?
李子云本也想放開了肚皮猛炫,可是他爹的笑臉又成了馬臉,他能安心吃喝么?
李會、李邈、譚初三人都假意開懷暢飲,眼角卻不停的瞄來瞄去。
任誰都能瞧出來,趙榛雖占主位,卻不過是個陪襯。
西軍將帥四人,不,如今只能算三人,莫不是準備羞辱趙家皇子?
李若水的脾氣還是那么直,他終于忍不住爆發,響亮的將筷子往桌面一“啪”。
“沈國守,你目無天子皇權,藐視祖宗成憲,這出鴻門宴擺給誰看?”
李會一驚。
譚初眉頭一皺。
李邈趕緊放下酒杯。
沈放抬起頭來,納悶道:“李公,你這是咋啦?”
李若水頷下胡須因為激動,劇烈顫抖:“別以為你這三瓜兩棗的心思能瞞過老夫,你請信王殿下坐上首,可你心里邊敬畏過皇權,敬畏過天子沒有?”
沈放咀嚼兩下,將嘴里的食物咽下,扭頭望向趙榛,趙榛眼神躲閃,不敢正視。
沈放轉向李若水:“大宋天子已死,康王的皇位得之不正,西軍眼下只能指望信王殿下了。至于應天府那個朝廷,李公你問問這兒數十萬軍民,誰認?”
李若水跺腳:“若西軍和大元帥府軍和解,本可以解朝廷于倒懸,信王與康王合計,必能殲敵于國境。”
李公等官員聽李若水如此說,頓感心驚,沈放已做出了巨大的妥協,李若水竟然還敢提此事?
“哦?我西軍將士浴血奮戰時,他康王做了什么?在座的人怕無人不曉吧?”
“那是你在精心算計,江山社稷存亡續絕此等大事,豈能由你去操弄?”
沈放聽了并沒有生氣,淡淡一笑,道:“李公,別忘了你也是官家派來真定,協助信王殿下出鎮的,怎么現在成了學生在操弄了?”
“哼,西軍不是一直由你把持么?老夫哪有這個本事插手?”
“噢,學生記得你當初提議西軍歸大元帥府節制,若是真聽了康王殿下節制,西軍是不是該跟著康王殿下一起逃往應天府?河北河東今天還是這個局面嗎?金軍北返是不是就暢通無阻?如此一來是不是就達成了李公所稱的‘殲敵于國境’?”
沈放的反問一聲更比一聲高,每一次反問的語氣散發著強大的不容置疑。
這種霸道的氣息唯有當權者、上位者擁有統御四方,俯視天下的絕對權威,才能迸發出來。
沈放當然不能再說出來,若不是他的出現,李若水早已被金人割舌,斷手足,慘死于劉家寺的話。
他更不能說出徽欽二帝以及眾多皇后、皇妃、帝姬、宗室裸露上體,被牽羊行禮。
更悲催的是所有皇室女眷集體被凌辱……
因為那些被金人擄往北方的俘虜,很多人的命運已改變了,它不再是事實。
宴席上的氣氛驟然緊張,李會李邈等想勸和,卻不知如何張嘴。
趙榛如坐針氈,嗯嗯啊啊了好久,只是細若蚊蠅的說了句“李公勿要誤會了太尉”的話。
譚初突然開口。
“李博士,太尉,下官多嘴說一句。”
沈放收回了凌人的盛氣,朝譚初點點頭。
譚初站起,朝四方拱手道:“就在數日前,金國諳班勃極烈派來的使者高慶裔曾私下透露,尚有三千人質被押回了金人的上京會寧府。”
“高慶裔稱……宗王們被關在羊圈里,女眷們被挑選送入大王、元帥們的大帳,剩余的進了洗衣院。”
“下官好奇,問了句何為洗衣院?”
“高慶裔語氣輕蔑,稱洗衣院實為大金國教坊,金國教坊非我大宋教坊,而是將兵的取樂之所。”
“高慶裔還稱……女眷依身份高下,容貌優劣,接客多的每日達百人。”
“高慶裔表示,絲毫不覺得他們在泯滅人性,反而覺得這是勝利者應當擁有的賞賜,對于戰利品,他們可隨意處置。”
譚初此話,猶如震天雷霆。
趙榛驚得嘴巴合不攏。
李若水眼睛睜得比銅鈴還大。
伍有才直接拍案而起。
剩下的人滿臉悲憤,壓制著憤怒。
李子云腦海里滿是茂徳帝姬,若是趙福金這個大宋第一帝姬被抓去金國上京,她的命運可想而知!
趙福金曾私下告訴楊珠珠,斡離不雖是強橫,但對她卻是彬彬有禮,不曾強令陪寢。
可其他帝姬、妃子就沒那么好運氣了。
譚初透露的驚天密聞,楊珠珠透露的小秘密,更堅定了李子云俘獲佳人芳心的決心。
沈放打破了悲忿的氣氛,朝趙榛言道:“殿下,沈放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沈放沒有自稱“臣”,如今這個局面,他也不需要繼續戴著面具累自己了。
趙榛還沉浸在驚恐之中,見沈放突然又說有好消息,卻不知如何回應了。
“殿下的姐姐茂徳帝姬還活著,被西軍從金人的隊伍中救了出來。”
趙榛大大的“啊”了一聲。
“福金還活著?”
沈放聲線變柔和了:“對,在信德府戰役中,西軍一共救下七百余名女眷,茂徳帝姬就在其中。”
趙榛握緊拳頭,壓抑的輕喝了一聲,這種壓抑著的興奮,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滑稽。
趙氏子孫雖然治國理政不在行,可個個學識淵博,修養極好。
有時沈放也在疑惑,趙氏一脈子子孫孫都筳請名師,從三黃五帝開始,經史子集、歷代兵書、絲竹管弦無所不通,應該說,他家子孫的視野要比常人開闊才對,為何偏偏軍事上自廢武功呢?
“沈愛……太尉,可曾解救下我仙郎妹妹?”
仙郎?
沈放還沒反應過來,李子云在一旁提醒道:“仙郎即是保福帝姬,與殿下都是明達皇后子女。”
沈放想了想,終于記起來了。
趙仙郎死在了劉家寺,還是被金軍凌辱至死……
沈放臉色凝重道:“除了茂徳帝姬,再沒帝姬獲救了……不過當時是晚上,極其混亂,或許逃了出去也未可知。”
趙榛臉色如同穿云透霧般一驚一喜,還不知如何表達,沈放又開口了。
“茂徳帝姬就暫住在此,沈放邀請殿下于中秋夜來此聚會,正是圖個團圓,鬧個喜慶。”
趙榛終于開懷,眼含熱淚道:“若是福金得以獲救,榛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沈放朝李子云招招手。
李子云心領神會,離席而起,道:“那就請殿下隨末將走一遭,茂徳帝姬正在我娘身邊候著。”
李若水至始至終沒搭話,這時才納悶道:“在你娘身邊?爹怎么不知道?”
李子云嘿嘿笑:“爹你是操心天下事的大人物,眼睛哪里會朝下看。”
“你這話什么意思,是擠兌你爹?”
李子云擺擺手,笑嘻嘻:“哪敢,您不找兒的不是,兒就謝天謝地了。”
李若水豎起眉毛,正欲發作,卻見在座的文武都眉開眼笑,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李子云領著趙榛離開大廳,快步向營房最里頭趕去。
李會欣然舉起酒杯,笑道:“李公,今日是殿下姐弟團圓的大好日子,人平安就是好事,又有什么解不開的芥蒂呢?”
李邈也跟著附和,令李若水就算仍未平復怒火,卻發作不起來。
眾人正喝著酒,門外匆匆闖進來一人,卻是判官王啟。
王啟腳步匆匆,眼神焦急,附在沈放耳邊小聲的嘀咕著。
沈放凝眉細聽,惹得眾人都放下酒杯筷子,疑惑的望著沈放。
旋即,沈放卻放聲笑了起來。
“宗老將軍,好事啊!別攔著了,快快有請。”
李若水破口而出:“宗汝霖?”
沈放笑應:“沒錯,宗老將軍突然造訪,王啟攔不住,正往山上趕呢。”
黃勝疑惑道:“宗元帥怎么會跑井陘道來了?”
沈放心情大好,滿面笑容:“先別管是什么事,先上好酒!”
祝峰山山腳,宗澤帶著偏校秦光弼健步登山,遠遠的就能見到山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相公,末將早年隨軍移防時,曾路過井陘道,那時的井陘道野獸出沒,沿途連一間茅房都見不著。沈放用一年的時間,竟然將這兒打造成連片的繁華墟鎮,且征戰不止,著實令人驚嘆。”
“呵呵,老夫如何不是驚嘆。去年聽聞他在真定城外種麥子,也滿是疑惑。”
“是啊,哪有金軍前腳剛走,很著就把麥種種下的,說來令人不解,竟然還真有百姓聽他的。”
“光弼,這你就不懂了。你想想,當時整個河北沒有一州一縣敢種麥子,唯有他敢。你說,這對百姓來說,有何意義?”
“原來如此,他為的是吸引丁口。”
“不,他并非是誆騙,而是真的用心種麥子。”
“可最后還不是被金人糟蹋了。”
“金人糟蹋的是麥子,他收獲的卻是人心。”
秦光弼凝思片刻,恍然大悟道:“有道理。”
宗澤想著白天在真定府地面所見,不由感嘆:“光弼,你留意到那些碎石路么?”
秦光弼點點頭:“屬下留意了,又寬敞又平整,兩側還挖了排水渠。”
“呵呵,你別小看這些碎石路,大宋除了京畿道和汴京,沒有哪條道比它寬敞。若有戰,此路必定助西軍快速行軍,勝算倍增。”
宗澤又道:“光弼你可曾聽聞,沈放訓練新卒,雙腿綁沙袋,時日久了,士兵解下沙袋后,健步如飛。”
秦光弼應道:“難怪西軍能擊敗金人鐵騎。”
宗澤沒有回應,眼睛望向了半山腰那片燈火螢煌的喧囂人群。
“相公,他沈放倒是好闊氣,擺起了千人宴,黃河沿岸餓殍遍野,了無生機,也不見他放糧救濟。”
“光弼,西軍取得了那么大的勝利,犒賞三軍有何不可。”
“官家已將他宣為叛軍之首,咱們此行就不怕他扣下么?”
宗澤搖搖頭:“不會,你小瞧沈放了,他心胸寬廣,大宋眾多將帥,怕沒幾個人及他。”
“沈放此人身上太多謎團了,相公,他真有通天耳嗎?是怎么知曉建炎這個年號的?”
康王若稱帝,年號必建炎。
這個神奇的預言已悄然在黃河兩岸傳播開來。
南方更多關于沈放的傳奇經歷的傳聞,被越傳越玄。
有人搬出他與金國使者關于偽楚張邦昌的論斷,更加印證了沈放擁有預知天下事的本領。
至于叛軍之辭,顯得蒼白無力,也就應天府新朝廷幾個大臣還在不停的加碼而已,普通百姓都嗤之以鼻。
更多的百姓選擇躲避泛濫的匪兵,拖家帶口的北上。
宗澤當初在澶津渡親自見識了西軍的嚴明軍紀和凌厲作風。
沈放能短時間內將軍隊打造成鐵軍,他必然有過人之處。
當初金軍將汴京包圍,官家派密使尋到了康王,授天下兵馬大元帥,令入京勤王。
康王大元帥府是開了,卻被汪伯彥、黃潛善之流攛掇著逃跑。
當時黃河兩岸人心惶惶,軍隊毫無斗志,百姓更是如驚弓之鳥,沈放卻與李清卿悄悄造訪自己的軍營。
待沈放說出來訪的目的后,卻令人大吃一驚。
別的將領都狠不能將孱弱百姓遠遠踢走,他卻不遠千里,跑磁州來要百姓。
最終,沈放真就把相州與磁州的百姓幾乎全部帶走了。
此后,金軍北返,百姓免遭兵災。
關于沈放藐視皇權,陰險毒辣的說法也不在少數,汪伯彥更是將空名宣頭,抗旨不尊,攔截金軍致使太上皇罹難等事,寫成折子,當庭奏請嚴懲沈放。
康王不顧李伯紀的強烈反對,下旨宣西軍為叛軍,著河北河東的軍隊全力圍剿。
不過,這只是一道聲勢罷了。
張俊、劉光世、黃潛善、解潛、王彥、梁揚祖、張溢謙等軍都在黃河以北駐扎,卻沒人向西軍發起進攻。
隨著光線越來越亮,宗澤的情緒被熱鬧的流水席調動起來,將那些令人郁結的不痛快之事拋至身后。
抬眼望去,流水席中間的過道上,站了一隊人。
居中者,正是當日喬裝成老翁的李若水。
李若水的身旁,沈放和顏悅色,面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