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大清上國的使臣和隨同人員安排妥當之后,尚幀已經雙腿發軟,面如土色,幾近要虛脫了一樣,但是此時他卻不能休息,必須得要馬不停蹄地趕去見他貴為琉球國王的哥哥尚泰才是,雖然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僅僅是一頓飯的功夫而已,尚幀已經清楚地看出來了,這次清國使節是來者不善的。尚幀不由懷疑,到底是自己的父輩們功力高深,可以每次從上國那里得到不少好處不說,還能討到一大堆封賞,還是因為自己的運氣不好,正正好好就趕在了大清上國轉性兒的點子上了,為何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自己的伯父爹爹因為天朝上國派遣使節前來就愁眉苦臉的了呢。
想著剛剛和自己客客氣氣道別的大清國使臣,尚幀不由地又是一身冷汗,說實話,當他剛剛看清來人的時候,真就愣了一下。雖然中原很早就有“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說法,在中原的史書中也從來不乏十幾二十歲的少年郎建功立業,封侯拜相的鮮活例子,但是在他的印象中他所見過的使節,無論是幼年時期見過的清國使臣,還是前兩年開始就頻繁造訪都城首里的日本使臣,無一例外都是年過中年之人,最年輕的也有個三十好幾歲,照例國家越大,年頭越長,要爬上高位就越困難,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的大清王朝的官員年輕化,肯定沒有剛剛成立了幾年的日本新政府的官員年輕化厲害。
可是偏偏這次大清國居然排除的使臣是一個嘴上毛還沒長齊全的毛頭小子,怎么看都是二十歲上下的樣子,比他尚幀的兒子還要年輕,要知道,這既然是派出國的人,無論是派到多么不重要的國家,好歹也代表了本國的臉面和身價,通常都會拿出最優秀的人來充場面,當然到歐美那是另當別論,因為在幾年前的大清看來,那種充斥著兇神惡煞的紅毛鬼的地方屬于龍潭虎穴,太優秀的人不舍得往那里扔,可是琉球國就不一樣了,雙方從隋朝就已經相識,元朝就開始交往,明朝就已經發展到了“干親”的關系,雙方那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大清國派遣使臣也不用擔心是送羊入虎口,按照尚幀所熟知的以往慣例來看,每次派遣來的使臣無不是品貌俱佳,文武兼修的無雙國士類型,無論是從哪個方面都能讓琉球國上至國王下至不入流的小官小吏,頂禮膜拜一番之后,對大清上國的霸主地位是心服口服。
而這次來的這個小伙子,尚幀覺得暫且就稱他為小伙子好了,貴為相國的他,實在是不想對著一個比自己兒子還年輕的年輕人卑躬屈膝,即便他是從天朝上國派來的,代表大清的朝廷甚至是紫禁城里的皇上的使臣。
尚幀實在是從他的身上看不見任何來自歷代使臣的影子,要是說年紀問題,倒不是說作為一個使臣不可以年輕,北宋末年,當時還是康王的九皇子趙構,代表父兄前往金營進行談判的時候,也不過就只有十九歲的年紀,但是誰也不能說他是不夠資格的,因為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是皇帝徽宗的親兒子,太子欽宗的親弟弟。
可是這次來的這位年輕的使臣,早在這位使臣來之前,尚幀就已經得知這位將要來訪的使臣,姓沈,非但不是皇親國戚,八旗子弟,甚至都不是一個滿人,雖然尚幀也清楚,近十幾年來,大清上國政治結構的內部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兩股被稱為湘淮黨的漢人勢力,卻帶了滿洲宗室在大清的朝堂之上大放異彩,而這個少年,很有可能是從屬于這支勢力,但是在尚幀的心中,臣就是臣,不管怎么位高權重不過就是皇帝的鷹犬而已,永遠不可能和大清的皇室站在同等的位子。
而這個少年的到來似乎又并不是偶然,他尚幀雖然不認識這個年輕人,但是認識這個年輕人官服上的補子,是正四品的官銜,算不得是位高權重,但好歹也勉強算得上是大清帝國的高級官員,按照以往的例子,琉球國在大清上國的眼睛里,大概也就是只配得上這么一個水平,即便是前朝明朝的時候,尚氏王朝正處在最巔峰的時刻,明朝派來的使臣也不過就是一個從二品而已,就這還把當時的琉球國國王感動是痛哭流涕,覺得自己這么多年的迎逢供奉終于討得了“干爹”的另眼相待一樣。
不過官職這種東西可以現封,臨時給個任務,臨時也可以把關就給封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又或許,是大清如今的皇帝也是年方弱冠,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子,因此輕視了琉球國。如果真的是輕視的話,那尚幀覺得自己倒是可以長松一口氣了,如果能夠輕視的話,自然就沒有敵意,那他尚幀也可以權當那十幾艘的軍艦是擺設了。
不過很快尚幀就發現自己想的是太簡單了,先是他在大清上國留過幾年學的兒子尚劼附在他耳邊說,這個看次一副世家公子腔調的少年就是近幾年在京城里聲名鵲起的天子侍讀——沈瑄瑜。
尚幀據他的兒子尚劼說,這位小哥出身湘淮黨,算得上是根正苗紅的洋務派,在大清上國的圣母皇太后和皇上的面前都非常得臉,本來是要在廣州丁憂的,可奈何人家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才丁憂了不到半年,就被朝廷奪情,派到了這琉球過來,不過他雖然是個湘淮軍之后,卻和大清上國皇帝的叔叔恭親王關系甚好,很得恭親王的賞識,據說和北京城里出了名的玩世不恭的恭親王世子載澄貝勒也能稱兄道弟,這次他的復出,皇上的意愿自然是很大一部分,但是也少不了恭親王的極力舉薦。
要說,這個年輕人歐美都走了一圈回來出使琉球國,看來這次大清上國對琉球國算得上是很是抬舉了。
得到了大清上國的重視,尚幀本應該和自己的前輩一樣,哭哭啼啼地給自己的王兄報喜,兩個人一塊兒感念圣恩,可此時的尚幀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此時的大清上國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現在來找他這個“萬年小弟”不是要加供銀,就是要拿他們當炮灰,總之算來算去大概也不會有什么好事。
不過現在形勢卻讓尚幀自己很是莫不清楚狀況,其主要原因是因為這位姓沈的使臣的態度,雖然這位年輕的使臣從頭到尾也沒有說什么,一開始,在港口的時候,人也到還算是隨和,沒有日本使臣嫌歡迎儀式不夠隆重啊,動不動就說他琉球國對日本有二心呀這樣那樣的一大堆破事兒,不過在尚幀看來,這位使臣的隨和和友好反而更讓他發憷,并不是這個年輕的使臣是皮笑肉不笑,要不然就是笑里藏刀,而是這位使臣乃至于他的隨行侍衛都表現得太過自然,那感覺好像他們并不是從別的國家派過來的使臣,而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和某個知府,知縣交流一樣。
問問今年省內的收成啦,天氣啦,最后還要來一句“大家都為皇上辦事就不要這么客氣了。”之類的話。
尚幀心道,這就是要一條狗去拼命,你也得給他二兩好豬肉,順著毛摸會兒吧。
不過,這位使臣的客氣僅僅是在港口一段,雙方都沒有表露出各自的目的,又或者可以說,尚幀一直沒有說什么違背他意愿的話。
等到一行人到了驛館,情況就遠遠不是剛才的情景了。
先是尚幀說,過個四五天就安排他們面圣。
可人家說,不行,必須要馬上見琉球國君主。
尚幀一聽就火大,心想著,這就讓你們等這兩天就等不了了,我們琉球國要是去大清拜見皇帝,光在閩南就得等上十天半個月,到了京城又得等上一兩個月,就這,還不是能和皇帝單獨見面,必定是和暹羅,朝鮮,爪哇等一大幫藩國一起拜見天朝的皇帝,不過,心里雖然有火兒,尚幀貴為王弟兼國相也不敢輕易發,畢竟人家是宗主國,是“大清上國”要是平起平坐那也不是宗藩關系了。
只能好聲好氣地阻止說道:“上國使臣舟車勞頓,還是休息幾日的好,再說了,既然是上國的使臣自然不能以尋常禮節招待。自然也得讓我們準備一下才不是怠慢了各位大人不是?”
尚幀這般的低聲下氣,他平生從未有過,就算是跟日本也最多是客氣,沒有說是要容忍什么。
可是對方卻偏偏不領情,說是來琉球送國書的半個月前都已經回京了,沒有準備好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怨不得別人,我們也更加不可能擔著,不過咱們兩國之間是什么關系,就好比父親和兒子一樣,我大清自然也不會對此事多加計較,將就將就就是了。
至于舟車勞頓,那我們這些人既然領的是朝廷的俸祿,身受的是皇上的知遇之恩,自當是應該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以報皇恩才對,怎么敢以區區勞累辜負了圣上委以的重任,更何況中國的老話是夜長夢多,明日復明日,明日又何其之多,今日可為之事今日畢之才是道理,又何必拖到兩天之后。
不過,我們也不是不講理,要是貴國君主真的是無暇相見,在下也無話可說,只能入鄉隨俗,只是,這在下等個兩三天的倒是也無所謂,只不過此次承蒙皇上的恩典,隨從之中有不少是皇上欽點的御前藍翎侍衛,這些人都是清一色的八旗子弟,要是攀起親戚來,不是皇上的表兄弟就是太后的侄子外甥之輩,他們自幼生長的北方,對你這琉球國的水土也不是很能適應,待命個一兩天倒還沒有大礙,要是逗留的時日多了,他們要是因為水土不服有個三長兩短,在下區區一個四品文官可是擔當不起,也只能如實向圣上稟報,我等之所以有所拖延,是因為琉球貴國,事務繁重,無暇相見了。
尚幀但見這個年輕的使臣區區幾句平淡的話,竟然客客氣氣地恩威并施,讓他的王兄不得拖延,不得不立時相見,連一點緩和的余地也不給,登時感覺到自己八成是小看這個年輕人了,對于此次大清來使的目的更加懷疑,想起仍然停泊在港口的十多艘英國式戰艦,尚幀的心中隱隱感到,這琉球這次恐怕是要出大事端了。
尚幀費盡了力氣才和清國使臣達成一致,第二天就面見琉球國國君尚泰。
沈哲看著尚幀離開驛館時的背影,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此時的尚幀雖然可以感覺到他的列祖列宗一手締造的尚氏王朝正在步入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但是他此時可能并沒有意識到這次危機來得有多么迅捷,或許還像法國皇帝路易十六天真的想著,等他百年之后,任洪水滔天也不再關他的事了??墒敲\那是容得了妥協的,這些人統統都難以安樂而終。
當然,沈哲也承認,在對琉球國的吞并的這個計劃上,他的目的和日本人沒有本質區別,只不過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時代,不吃別人,就是被吃,好不容易遠東還有琉球國這么一塊兒憑如今的大清吃得起的地方,又怎么能輕易放過。
同樣的,在他看來,對于此時的琉球國相國尚幀,愚蠢自然不能算是他的錯,但是愚蠢的人卻要出來當相國,自然就是他的不對,或許更是琉球國的制度不對,這樣一個國家,就算他不拿過來,自然別人也要伸手來搶。
尚泰的眼睛紅紅的,布滿了血絲,頭天夜里,他經歷了他人生中第一個不眠之夜,他一直是一個豁達的人,心大的就像是太平洋一樣,就連當年日本國勒令琉球廢除和清國的一切外交關系的時候,他也沒有嘗過睡不著是個什么樣的滋味。
可是昨天晚上,他卻輾轉反側,不過是一班大清上國來的使臣,卻讓他提心吊膽,回想起大清上國的國書,不但沒有什么對琉球國的不滿,還對他尚泰對大清的忠誠大家贊賞,但怎么看怎么讓尚泰覺得,大清上國的字里行間是說他尚泰力不從心,甚至有點讓他告老還鄉的意思。
雖然有過弟弟的提前忠告,不過他對這個大清上國派來的年輕使臣的第一印象還不錯,小伙兒長得挺精神,不能說是貌賽潘安一流,不過很符合大眾眼緣,看著挺舒服,立體的五官,和臉部分明的棱角還有一點兒西方人的感覺。
呈上國書的時候也是客客氣氣,沒有一點兒作為宗主國的倨傲之氣,隨行之人少有僭越的舉動也立刻就被他喝止住了。
不過,尚泰既然安安穩穩的再琉球國的君主的位子上一坐就是這幾十年,硬生生地是熬死了大清上國的兩個皇帝,而且眼看著似乎還有熬死第三個的希望,自然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現象的這個道理。
他將國書放在幾案上,并沒有馬上翻開拜讀,或者說,他此時還不敢翻開來看,在這之前,他打算先探探這個使臣的口風,好讓心里有個底,沈哲自然是看出了他的心意,并暗笑此人是無用之功,他在試探有什么用,國書已經白紙黑字地寫出來了,難道還能自己改動了不成?
只見尚泰一團和氣地笑笑,一雙小眼睛在肥胖的臉上被擠成了一條縫隙,連眼珠子都看不見了,琉球國的列為大臣們對于自己主上的這個表情已經習以為常,知道如果單憑這種笑容就貿然判斷自己的主上此時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那是純屬找死。
而大清使團的隨行人員見狀心里卻是極為看不上的,心想著這哪里是一國之君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地主老財呀。
一下子覺得紫禁城里那個尚且不足二十歲的愛新覺羅載淳的形象光輝高大了許多。倒是沈哲沒有因為尚泰看似傻呵呵地一笑引起什么情緒變化,此時此刻,不管尚泰是什么樣的人,他的路就只有一條,就是接受國書中的所有條件,并且沒有任何拒絕的資格。
“貴國的那幾艘戰船真是好威風,若是孤不知道公使大人深受上國皇上的眷顧,得意有這些神兵保駕護航,孤一定以為,是上國聽信了什么讒言,來找孤興師問罪的哩。”尚泰笑呵呵地說道,像是開玩笑,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位看似人畜無害的琉球國王,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不卑不亢的表示自己的憤怒。
所有琉球國的官員此世目光雖然看著地面,余光卻不約而同地聚集在了大清上國來的年輕的使臣的身上,心想,他怎么也應該解釋解釋。
可是沈哲也不是一般人,尚泰的心思他了解的很清楚,因為自己也曾經代表一個弱國和強國進行交涉,就是心里再火大也得壓著,但是有不能丟了自己國家愛的臉面,這還不算,還得探聽出對方的用意和心思。
要是他只是一個旁觀者,他一定會對尚泰抱有充分的同情之心,說不定興致好的時候還會交流交流經驗。
只是,現在他們各為其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沈哲向尚泰拱手施禮,笑著說道:“誠如陛下之言,吾皇的確對微臣眷顧有加,要說向陛下興師問罪,固然也沒有錯,不過……說到是吾皇誤信讒言,微臣以為,可就有失偏頗了?!?
尚泰的笑容陡然僵在了他聚集了脂肪的臉上,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群臣們也是一個個要么嚇得面如土色,要么目露兇光,仿佛能吃人一般。
倒是尚幀曾經在北京城求學了十余年的兒子尚劼還算是鎮定,這個地方本來輪不到他突然插話,可是此時雖然是自知僭越,但是也顧不得那么多。
尚劼道:“小臣愚鈍,實在不知公使大人所言何意?究竟我琉球國所犯何事,能讓大清上國如鯁在喉,千里問罪。”
沈哲并不因為殿上氣氛周邊而表現出任何情緒變化,仍然保持著友好的笑意,淡淡道:“王子言重了,如鯁在喉倒是不至于。”
一句話,雖然彬彬有禮,全無羞辱之詞,但一聽之下就知道是在說尚劼自抬琉球國的身價,自己個兒當自己是宴席上的硬菜,別人只當你琉球是殘羹冷炙。
尚劼的臉上登時紅一陣,白一陣。
沈哲的隨從里有幾個隨從見狀想笑,卻忍了回去,抬手摸了下鼻翼,來遮擋自己嘴角的不在然,這樣的小動作,卻更加讓琉球群臣認為這是天朝上國的輕蔑,卻又毫無辦法。
沈哲繼續說道:“至于世子問道是為何千里問罪,微臣倒是想先問陛下一個問題。若是貴國漁民在臺灣遭到當地居民的搶掠,貴國心有不甘,可以直接上書朝廷,吾皇自當秉公辦理,我泱泱華夏,數千年的禮儀之邦難道還會偏袒私護,不能給貴國一個公道不成?貴國又何須拜求日本國出面,不宣而戰,犯我大清疆土,屠我大清百姓,敢問貴國,憑這一件事,還不足以讓吾皇把這件事問個清楚嗎?說實話,此次之事,要不是吾皇仁慈,顧及到與貴國多年邦交,不忍心看貴國生靈涂炭,恐怕老早就從臺灣會師北上,與陛下共獵與琉球國境內了?!?
沈哲所說的“共獵”用的是赤壁之戰的典故,當年,曹操欲南下而并孫吳,大軍壓境之前曾經派人給剛剛繼承哥哥孫策的位子沒有多少年的孫權送去了一封書信,信里說愿意與孫權共獵于江東,意思就是你孫家江東的這塊地曹某人我要了。
沈哲此時這么說,也就是告訴尚泰,要不是同治載淳仁義,不跟你這個小邦之君計較得失,你這個黑胖子這會兒已經成了亡國之君,在陰曹地府里被尚家的列祖列宗輪番打手板子哩。
尚家的子孫從小接受的也是漢文化的教育,只是水平不能說是飽讀詩書,但是四書五經、史記、漢書、三國志這些書也都不會陌生,在場的人,自然都很明白沈哲所謂的“共獵琉球國境內”是什么意思。
連一直一團和氣的尚泰的臉色此時也略顯陰沉,可是國君到底是國君,尚泰很快調整好了狀態,不過有一個人的狀態比他調整得更快,此人便是尚幀,身為琉球國地位僅僅次于國君的相國,他在這種場合之下總不能一個字兒的意見都發表不出來吧。
只見尚泰的嘴巴剛剛張開了一半兒,尚幀的聲音就已經響了起來。尚泰心中略略有些不悅,但是卻全然沒有表現在臉上,畢竟此時斷然不是他們兄弟二人爭風吃醋,在列祖列宗面前誰帥,誰聰明的時候,而是他們尚氏家族一致對外的時候。
至于這個跋扈的弟弟,他大可以秋后算賬,反正他是國君,沒什么可著急的。
只聽尚幀的聲音,乍一聽是聲如洪鐘,頗具氣勢,不知道為了這次的表現,他究竟醞釀了多久。
尚幀說道:“公使大人此言差矣,日本國侵犯上國之境,寡君也倍感心痛,日本國厚顏無恥,竟然以吾國為借口,寡君倍感冤枉,也無處申辯,還望公使大人明察,我琉球國自順治爺以來,奉大清上國為父國,而今兩百余年,忠心耿耿,豈敢有二主之心。如今,上國以奸猾小國之鄙俗借口而懷疑我琉球國之中心,雖杜宇啼血亦難表吾王之愛。
沈哲的笑意也冰冷了許多,他冷冷說道:“好一個杜宇啼血,好一個‘忠心耿耿,豈敢有二主之心?!靡粋€自順治爺一來,奉我大清國為父國,而今兩百余年?!鄙蛘茏詈髮ⅰ皟砂儆嗄辍边@四個字說得一字一頓,一雙獵鷹一樣的眼睛掃過了尚幀的臉,讓尚幀不自覺地竟然打了一個冷顫。
他接著說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的話,貴國向日本幕府的朝奉,并不是一兩年的事,前后算算,也正好是兩百余年了,如果陛下覺得,東瀛此次借口琉球之務而侵犯我臺灣是冤枉了貴國的話,貴國對日本國這兩百多年的貢奉,證據確鑿,應該不會是聽信讒言,冤枉了貴國吧。”
琉球國君臣面面相覷,心想著琉球國給日本進貢又不是尚泰才開始的,你自己也說了都兩百多年了,而且琉球國雖然沒有明擺著跟清廷說,同時貢奉著上國和東瀛,但是也從來沒有就此事加以隱瞞,大清朝廷要知道肯定也不是才知道的,現在才想起來計較那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嗎?
但是又沒有人敢這么說,畢竟是自己理虧在先,但是眾人心里都已經漸漸明白,看來這次大清上國是吃定琉球了。
雖然知道自己是難以抗衡,但是尚泰也并不打算就此坐以待斃,作為一個需要夾縫求生弱小國家的君主,劉備這種人是他的好老師,而學會裝可憐,則是他成為君主之后的一個必修課。
只見尚泰的臉上露出了悲戚的表情,登時讓沈哲覺得,他代替自己去丁憂三年那是再合適也沒有了。
尚泰說道:“不滿公使大人,對日本國的進攻確有此事,只是我們琉球國比不得大清上國威加海內,我們地貧人薄,日本國以武力相壓,我琉球又有什么拒絕的資本,本想求助于上國,卻又適逢上國多事之秋,我琉球只有忍氣吞聲?!?
說道悲情之處,還拋下了兩滴心酸之類,沈哲只覺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一根根地豎了起來,好冒出了一層冷汗,覺得這尚泰哪是一國之君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受盡婆婆欺辱的小媳婦一般。
不過,如果以為這樣的話,他沈哲就不會就此事在做追究,那他就大錯特錯了,畢竟沈哲的目的并非是真的要治罪。
沈哲絲毫不為尚泰的苦情戲所動,淡淡道:“即便是微臣體會到陛下的苦心,在吾皇的心里這也不會成為理由。微臣不了解貴國的律法究竟是什么樣的,但是,微臣很清楚,在吾國的律法之中,罪就是罪,如果一個人因為窮的揭不開鍋而取偷竊,他的行為仍然是偷竊,同樣,就算一個人被滅滿門也不代表他殺人就沒罪?!?
琉球群臣一聽,這位上國的公使竟然把堂堂的琉球國和盜跖作比,琉球雖小,卻仍有尊嚴,是可忍,孰不可忍,尚劼氣血方剛,憤然回應道:“吾國為日本國所欺兩百余年,上國得無不知,現在才想起來亞追究,這算什么?”
沈哲也絲毫不退讓,說道:“難道照世子的意思就是偷盜一文錢是罪過,偷盜一百文就不是罪過了嗎?若是這樣的話,在下倒真是很想拜讀一下貴國獨一無二的法典?!?
他把稱呼改成了“在下”,大有無視尚泰王者身份的意味,在場的人都聽得明白,可是沒人敢因這件事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