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寧國府正堂。

賈珍草草翻完記錄宴席花銷的賬本，冷冷對著賴二質問道；

“平日里你們就愛占些我心寬的便宜，買棵花都要摘幾片葉子去，如今是越發沒規矩了，竟敢大肆貪墨！”

想到昨日那場宴席花費一萬兩，他越說越氣，一把拍著桌子站起，指著賴二的鼻子威脅道；

“真當賴嬤嬤在老太太的面能抗賈家的家法嗎！”

“不過是手腳不干凈的下人罷了，真將你打殺了，誰能說出個一二理來。”

賴二被暴怒的賈珍嚇得心肝一顫，額頭上豆大汗珠止不住的流。

很快，他內心的慌亂止住了。

之前他貪婪的心思大都在賀禮上，只利用職權順手改下賬本貪了一千兩，手下人拿得更多。

賴二心平氣定，臉上仍是緊張得直流汗。

“冤枉啊，老爺！”

他雙眼擠出幾滴淚花，滿是委屈的抱怨；

“昨日那場宴席，底下人都是盡了心的，那些個游鯉福祿、山珍什錦可都是新鮮的時貨，熊掌鹿尾那樣不是尋常難見的。

薔二爺雖然一再強調從簡從簡，可您是知道底下那些人的，個個慣會踩低奉高、見風使舵，誰不想在薔二爺面前露個臉，討好他呢。”

賈珍聽了，果然火冒三丈，拍著桌子大罵：

“混賬東西！拿本大爺的錢揮霍討好別人，這寧國府還是我管著的，身契在我手中，誰敢吃里扒外，一概打死！”

賴二聽他決口不提賈薔，暗想這賈珍果然不中用，只會拿底下人出氣。

賈珍叫罵一會，見桌面上只有一本賬簿，按捺住怒氣又問；

“你這無能廢物，昨日收到的賀禮禮單呢？”

“老爺，哪里又有什么禮單。”賴二哭著一張臉；“昨日筵席還沒結束，那邊三房的芹哥兒就奉薔二爺命將東西全拉走了。”

“他怎敢如此貪婪！”

賈珍登時脫口大罵，不再掩藏心中的嫌惡。

“養不住的白眼狼，豬油蒙了心的混賬東西，要不是本大爺當初施舍那口飯，怎會有那小子得意的時候。”

賈珍更氣賈薔沒跟他匯報就自作主張，以至于他在下人前落了面子。

“去，去給我把他叫來，問問他眼中可還有我這個族長老爺。”

賴二一聽賈珍要親自和賈薔對峙，暗道不妙。

這賀禮本就是賈府世交故舊送給賈薔的，除了賈薔昨日就讓人拿走，有點迫不及待的難看吃相外。

賈珍和他要私吞賀禮是萬萬不能展露到臺面上的。

這事真鬧大了，賈珍、賈薔頂多就是被數落一頓。

但他絕對討不了好，被攆出去都算輕的。

賴二從未有過如此厭惡過自己的家生子身份。

他正進退兩難時，賈珍之子賈蓉恰好走進來向父親請安。

賈珍心中郁氣正沒地發泄，張口就呵斥賈蓉；

“你這沒本事的孽障，整日里只知道尋歡作樂，我怎么就生出你這個不求上進的......”

賈蓉也覺得委屈，又不敢違逆父親，只能緊抿著嘴忍受冤枉氣。

好一會兒，賈珍嗓子干了，坐下來喝點茶。

賴二見狀，附耳輕聲跟賈蓉解釋緣由，也讓他勸勸老爺不要將事情鬧大。

“額，請老爺消消火。”

賈蓉愕然，沒想到竟是這事，賈薔有跟他交待過的。

“薔弟不是眼中沒有老爺，他早托我跟您通報的，只是昨日您吃多了酒，我就沒敢打攪。”

賈珍聽到這，曉得賈薔不是故意落他面子，臉色稍微好看些。

“薔弟說父親心善，體諒下人。但總有些下人是不知輕重的，一貫喜歡拿不該拿的東西。”

賈蓉看了眼一臉怏怏的賴二，搖頭繼續解釋；

“那些世交爺爺、叔叔送的東西，薔弟說要親自盯著，要是流露出去府中還不知道，那真是貽笑大方。”

賈薔找的借口有理有據，賈珍瞥了眼神情悻悻的賴二，他也深知底下人手腳不干凈。

這些年賴家靠著老太太恩德，吃拿卡要作威作福，家資絕不輸于平常富貴人家。

可真要詳查府中管事們經辦的雜務，那要費太多精力心思，就沒時間享樂了。

他們只能捏緊這些人身契，時不時敲打一二。

“老爺，我對老爺忠誠不二，兢兢業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賴二見賈珍眼神有點不對，飚著能拿賈府金雞獎的演技，砰一聲膝蓋砸地落淚喊冤。

“我們府中不常設宴，像昨日里那樣的喜慶事，主子們仁厚，滿大街灑喜慶錢。”

他聲淚俱下，頭都磕腫了，好似蒙受巨大的冤屈。

“沒道理，平時辛苦服侍的下人們要輸過平頭老百姓，不能跟著沾一點福氣。”

這也是賴二不怕賈珍查他貪墨千兩的原因。

雖然身契被人拿捏著，但西府那邊的老太太心善念舊，不許苛待下人。

上行下效，賈府中的主子們也喜歡表現寬厚些。

賴家終究世代服務賈家，不看僧面看佛面，賈珍也不好苛責賴二。

再者，所有人手腳都不干凈，賈府也很難從精心處理過的賬面上找出一點證據。

“行了，往后給我管好下面的人。我也就問問罷了，區區幾萬兩怎么比起我賈家漲起來的門面名聲。”

賈珍心中怒氣散了，呵斥賴二語氣也不再那么冷厲。

“下去吧，哭哭啼啼像什么樣子！”

他又嫌棄的看向賈蓉，也斥道；

“還有你這不求上進的孽障，不讀書而好美人，滾出去！”

賈蓉、賴二松了口氣，恭謹一拜后，一步作兩步的退出正堂。

賴二剛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見到同胞哥哥，榮國府都管事賴大正眼巴巴等著他。

賴大聽說弟弟被賈珍斥責的起因經過后，蹭一下從椅子跳起。

“二弟，你貪婪無度，怎敢挑撥主子們的關系，你好糊涂啊！”

賴大拍著大腿，指著賴二怒罵。

“大哥你也別說我。我不也是為了我們賴家，那可是好幾萬兩銀子。”

賴二也不服氣，十分強硬的辯解：

“還有好一些千年的人參鹿茸拿來給母親補身子，讓母親時常去老太太那走動，只要哄好老太太還怕得罪他一個賈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