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城第四人民醫院，任澗焦急地靠在墻邊，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曾許則摟著她的肩膀以表安慰。

“怎么會突然暈倒呢……”任澗抿著嘴，一顆淚承載不住，順著臉頰流下，“她明明……明明沒事的……”

曾許沉默不語。表面上宋詞看起來沒事，可是她的病危通知書可是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的。已經超越了病危時間，宋詞的身體狀況，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這時大夫從病房出來了，面色嚴肅地問：“患者家屬，你們對她的情況了解嗎？”

曾許明白大夫的意思，他的意思是這不是普通的暈倒，腫瘤晚期的結果足以讓任何人震驚。

“我們知道。”曾許點頭道。

“那你們還帶她出來？不應該躺在病房準備后事么……”大夫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不妥，但還是堅持說，“而且她那頭發，明顯就是剛染過的，都這樣子了還染發，那……豈不是就是嫌活的時間長么！”

“大夫，那是假發。”曾許頓了頓，“她的頭發剃光了，已經……開過顱了。”

“我們只是想在她的余生里多陪她出去走走。”任澗帶著哭腔，“沒想到今天會這樣……”

大夫有些動容，無奈地閉上眼：“好吧……患者醒了，你們可以去看望她了。”

曾許和任澗沖進病房，看著宋詞臉色蒼白，眼里已經沒有光了。

“任澗……”宋詞迫不及待想要坐起來。

“我在呢。”任澗扶著她，“快躺下。”

“不，帶我離開這。”宋詞渴求地說，“我已經住了太久院了，我不想再在醫院里呆一分鐘……任澗，帶我去海邊，我還沒有記住海邊的樣子，我要再去一次……”

任澗不忍，捂著口鼻痛哭起來。曾許咬著牙，恨恨地呆立著，卻對來臨的死神無可奈何。

“去……去，我們這就去。”任澗擦了擦淚，把宋詞從床上扶起來。

曾許走在前面，一路無言，只是領著二人走出了醫院大門。神游的他也沒看前方的路，一頭撞在了一個大哥胸口。二人對視一眼，都冒出了火氣。

“你走路不長眼啊！”大哥指著曾許憤怒地喊。

“誰不長眼啊！你這么大體格子不知道躲著點人啊！”曾許也勃然大怒。

“知道我這么大個人在這你還沒看見，你不是瞎你是什么！”大哥咆哮道。

“你再說一遍！你才瞎！你全家都瞎！”曾許看起來都要動手了。

旁邊的人迅速上來把二人拉開，曾許怒視著大哥，忽然心里悵然。

大哥眼睛還紅著，好似剛剛經歷了一陣莫大的心痛，此時崩潰的情緒勃然噴發。他一米八幾的個子，體型壯碩，一看就是剛烈的性子。但是在幾個人的拉扶下，一邊掙脫，一邊擦了一把眼淚。

曾許吞了下口水，看了看后側的宋詞和任澗，她們一臉恐懼，擔心沖突進一步升級。

曾許轉過頭，直視著對面的大哥，心如止水。他慢步走過去，在大哥的怒視下，抱住他的臂膀，拍了拍后背。

大哥愣住了。

“不好意思哥，心情不太好，沒忍住發脾氣了。”曾許說，“我知道你肯定也有傷心事，男人都是性情中人，咱們互相原諒一下吧。”

大哥一聽，怔了一秒，而后再也繃不住了，心中最后堅挺的防線也瓦解了，崩潰地哭喊：“老天啊！為什么厄運專門找到我身上啊！我的老母親被癌癥折磨了兩年，上個月剛走，為什么又要帶走我的老婆啊！為什么啊！我就是花再多的錢，我也換不回她們了！為什么要帶走我最愛的兩人女人啊！我一個男人，誰都留不住！我好無能，我無能啊！！！”

曾許抽了抽鼻子，又拍拍他的后背，隨后擦肩而過，帶著任澗和宋詞離開了。走出醫院的那一刻，曾許抬頭仰望，樹上的枯葉沙沙作響，仿佛放慢了一樣。

“曾許。”宋詞在后邊輕聲呼喚。

“宋詞，我和他一樣，我也是個無能的人。”曾許頭也沒回，“對不起……”

“在生死面前，任誰都無法無能為力吧。”宋詞釋然地笑了笑，“這種事情，我沒法怪任何人，雖然我怕死，但面對無法逆轉的死亡，我也只能讓生的時刻更精彩。”

任澗牽著宋詞的手，哭紅了眼。宋詞搖搖頭，說：“就算我會死在路上，我的余生也要不斷地前行。我才不要躺在病床上，我還要享受自由，要享受浪漫，我要享受這世間的一切美好。你們，陪我，一起。”

任澗痛徹心扉，重重地點了點頭。曾許依舊沒有回頭，靜靜地望著馬路上人車洶涌。

“走吧，我們去海邊。”宋詞拉著任澗向曾許走去，“再幫我拍幾張照片，我也很喜歡這個頭發，一定要多留幾張照片。”

曾許不動聲色，直到宋詞來到他面前時，曾許才有了反應。他不知在想什么，再看到宋詞的臉時，忽然如同一顆子彈打在了心口，一陣比藥物戒斷反應的所有疼痛加起來還劇烈的劇痛鉆進心臟。

可他風輕云淡，啞著嗓子說了句：“好。”

三人再次來到海邊，海風還是涼嗖嗖的。任澗和宋詞站在一起，長發胡亂飄蕩，衣裙也隨風搖曳，正如兩位病人的軀殼破碎伶仃，仿佛撒進大海也就杳無音信了。

“笑一笑嘛，每次我一生病你們就板著個臉，要開心點。”宋詞安慰二人，“任澗，我以前最希望你開心，我們都是在和病魔抗爭，你一定要贏了它才是。還有你，曾許，從認識你你就不愛笑，以后任澗還得你來照顧呢，你們兩個都得熱愛生活才是。”

曾許依然沉默，宋詞便跑向海水旁邊的沙灘處，寫下了“不開心”三個字。浪花一來一去，帶走了沙灘上的不開心。宋詞回過頭，看到任澗和曾許欣慰地望著她。

宋詞拿出手機，跑到二人身邊，打開前置相機：“來，合個影吧，我們這么久都沒有過一次合影。”

三人入鏡后，兩張哭喪的臉實在是難看。

“喂，笑一笑。”宋詞左右看著，“照相了哦。”

曾許強擠出笑容，卻還是很難看。

宋詞一口氣毫不吝嗇地拍了好多照片，還在自顧自地欣賞，笑容比海上的太陽還要溫暖。可是在曾許眼里，這都是強顏歡笑。宋詞想留下照片，不過是為了給他和任澗留下自己的模樣罷了。她一定不希望自己走后，他們兩個會忘了她的樣子。

從這一刻起，曾許在心中下了個重大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