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堆碎紙
- 曾許人間第一流
- 狼丶瞳
- 3043字
- 2024-08-31 20:13:34
2018年,9月12日。
大課間的時候,任澗到操場上去,等待課間操的開始。主席臺播放的音樂大得要命,隨著每一次的音響震動,她的心跳都跟著共振一般。
在草坪上漫無目的地慢走著,忽然和不遠處與同學嬉戲打鬧的曾許撞在一起。曾許背對著任澗,在幾個同學的追逐下,他邊笑邊退步跑,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后的任澗,一下就撞了上去。
任澗甚至還用雙手撐了一下,還是被曾許給撞了個趔趄。
“你慢點。”任澗拉住差點絆倒的曾許。
“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誒?任澗啊。”曾許連忙道歉間瞧見是任澗。
“是我就不用道歉了?”任澗半開玩笑地說。
幾個同學識趣地走開了,曾許看著他們,尷尬地撓撓頭:“當然不是。”
“怎么了啊,看你笑得那么開心。”任澗問,“剛才他們干嘛追你。”
“啊,這個啊,我跟他們打賭來著,賭贏了他們一人一瓶可樂。”曾許光是想想就很開心。
聽到“賭”這個字,任澗第一時間渾身一哆嗦,隨后才反應過來只是朋友之間的小打賭,方才松了口氣,過后那種心有余悸的感覺仍舊揮之不去。她已經敏感到光是聽到這個字都會感到恐懼了。
而在千元游戲中輸輸贏贏的曾許,現在也還會為白嫖了幾瓶可樂而感到興奮。他也不過只是個少年而已。
意識到現實中的曾許已經大鬧賭場而再也不會去賭的時候,任澗就打心里高興。
“賭什么啦?”任澗好奇地問。
“哦,籃球那一方面的。”曾許言簡意賅地說,“NBA有個球星叫詹姆斯,他今年換球隊了嘛,大家都猜他穿幾號球衣。他們都覺得是6號,就我猜23。這不,昨天公布了,我是對的。”
說完,曾許還得意地笑了笑,搓搓手:“這回可樂夠我喝一天了。”
“那你也少喝點。”任澗雖替他開心,但也提醒道,“碳酸飲料對身體不好。”
曾許裝作不予理睬,嘚瑟地搖頭晃腦。
任澗看著他,短暫產生的快樂一瞬即逝。不知為何,她似乎對昨天曾許的無所謂很在意,尤其是看到他這么開心的時候。
還不知道開口說什么時,她發現馬雪挽著幾個同學的手并排從她旁邊走過。馬雪用耐人尋味的眼神打量著任澗,從上到下燒了個遍。此時馬雪的朋友濟濟與任澗的形單影只形成鮮明的對比,馬雪與朋友一起形成的人墻,仿佛就是任澗永遠無法逾越的。
她又開始焦慮了。
當她再次看向曾許時,發現曾許也在看她。許是曾許也考慮到了任澗的心情,卻閉口不提。
“曾許,我和你講昨天啊,我都想不通……”任澗低著頭,“昨天我沒有小綠本的時候,我和別人借,別人就說我不會自己買啊?等我有了之后,別人和我借,我只是稍微早了那么一點想要回來而已,別人就說我小氣……為什么會這樣呢?我是不是不該要回來啊……她一定覺得我很小氣,我總是給別人帶去不開心,好困擾……”
曾許靜靜聽著,也僅限于聽著,用腳尖劃拉著草坪。
“曾許……”任澗為難地看著心不在焉的他,“你怎么了?”
“沒怎么啊。”曾許看向別側,“你別那么想嘛。”
這種敷衍的安慰在任澗眼里毫無意義。她其實也知道自己發的牢騷都是沒營養的,如果是以前她會把這些煩心事寫成詩,但正因為遇見了曾許——這個總是無條件安慰她的人,所以她也愿意向他傾訴來代替寫詩。
但這也似乎是以前的曾許了。不知從何時起,曾許好像就不愛安慰她了。
看著曾許好無所謂的樣子,任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百思不得其解,知道開口問了會讓曾許煩惱,但如果不問,她會一直憋在心里,怎么也無法釋懷。
任澗深吸一口氣,不管不顧一時沖動開口道:“你怎么不愛和我說話呢?”
曾許聽到這個問題時愣了一下,隨后又仿佛意料之中似的露出自然的表情,輕輕嘆了一口氣。
任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腦子中在一瞬間閃過了好幾幀自己可能被曾許討厭的原因:討厭他抽煙?沒有和他一起吃飯?總是去賭場找他?還是……
“曾……”
“任澗。”曾許平靜地說,聲音很小,小得快要埋沒在主席臺音響中了,“你剛剛說,你總是給別人帶去不開心。”
“是啊……”任澗剛開口,忽然瞳孔猛縮。
他在說自己給他帶去了不開心嗎?
任澗震驚地看著曾許。
“任澗,我明白你有抑郁癥,所以低落的情緒比較多。”曾許說,“你偶爾和我傾訴一下,我還能接受得了,但是你總是說的話,我也會溢出的。”
任澗瞪著眼睛,有些呆滯。
“或者說,你會在氣氛比較輕松或者心情較為愉快的時候突然說出煩心事,次數多了我也真的會厭倦。”曾許聳聳肩,仿佛心里話憋了很久了,“我的負面情緒也會滿。”
任澗不敢看曾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這是實話,曾許現在的確對任澗有些反面情緒了。
倒不是針對她人,就是是針對她的病。
最開始任澗的訴苦還能迎來曾許的慰藉,彼時曾許也會覺得自己很重要。但時間久了,抑郁癥真的會讓他感到厭煩。明明是輕松愉快的散步休息,任澗卻會冷不丁地拋來壓抑低落的情緒。
這種話頭,曾許接不住,也不想接。
“我……知道了。”任澗失落地點點頭。
當大課間結束以后,一直到下午,任澗都沒有了精神頭,始終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午飯也沒吃。
原來,自己的病始終都是自己和別人保持距離的原因。連曾許也不過如此,對自己再好的人,最終也會因為自己的病離開自己吧。
曾許其實也擔心任澗會因此想不開。他下課以后來九班門口找過任澗,任澗當時就趴在桌面上,頭埋在雙臂里。
曾許輕輕呼喚任澗的名字,但在下課的嘈雜中顯得非常微弱。曾許連續叫了幾聲,任澗也不知聽沒聽到,無動于衷。
就在曾許嘆息離去的下一秒,任澗抬起頭,望向門口,空無一人。
情緒的發泄口,一下子又回到了黑色的線條上。任澗顫抖著拿出寫詩的本子,不禁眼眶有些濕潤。
果然到頭來,能夠無條件靜靜聽自己傾訴的,只有文字。
任澗翻開本子,每一年每一天寫下的小詩都被永久地存記在上面,哪怕紙已經泛黃,甚至因潮濕而皺褶,字也微微暈染,但這恰逢其適地展現出了屬于任澗的人生的經歷,像是遠古的卷軸一般呈現在眼前。
從2015年,到2017年,再到空檔后的今朝。任澗不斷翻動,從第一頁看下去,每一首詩都訴說著任澗的酸甜苦辣。一看到這些,任澗不由得想要流淚。這個破舊的小本子,到底承載了多少來自于任澗沉重的情緒啊……
就在任澗徜徉在自己的歷史長河中時,在河岸忽然掀起一陣陰風。一個黑影從后門沖過來,一把奪過任澗的本子。
張老師雙目圓瞪,狠狠地瞪著任澗。任澗在這一刻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老師……你聽我解釋……”任澗聲音都被嚇得細了。
張老師翻開本子,看到嶄新的字跡,憤怒地咆哮道:“你還偷偷寫是吧?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這里是學校,不是你的書房!要寫,回家寫去!!”
說罷,張老師雙手抓住本子,用力一扯,撕成了兩半。
任澗眼前一黑,巨大的沖擊從天靈蓋竄出。
“老師!別!”突如其來的事故讓任澗差點從椅子上摔倒,但來自靈魂低處的求生欲迫使任澗反人類地站起來,雙手猶如什么東西牽引一樣伸出,即便腦袋已經缺氧,眼前什么都看不見了,但是嗓子里還是本能地呼出一聲。
“老師……別撕了,我求你,求求你別撕了……我求求你了,老師……我錯了……我再也不寫了……還給我……”
可張老師卻不管不顧,繼續撕扯著本子,同時也是在撕扯著任澗的心。任澗心都碎了,最后一絲能夠本體控制的力量也失去了,一下子癱在地上,抓著張老師的褲腳,悲痛地哭喊著。
“老師,老師……別撕了,求你……這是我三年的成果……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求求你還給我老師……求求你,別撕了……求求你了……”
張老師三下五除二把本子撕碎,拋向半空。所有人都扭頭看著這一幕,被撕碎的紙在空中飛舞,如同十二月的鵝毛大雪。
任澗跪在地上,在冷雪中淚流滿面,無助地悲泣、叫嚷、哭喊,但沒人理她。九月的陽光照不進教室的窗,十二月的雪洋洋灑灑落了一地,任澗的心仿佛冰封在一月末的深冬,一敲就碎。
任澗歇斯底里地把地上的紙片摟到一起,淚水橫流,將其打濕。
這一刻,再美的文字與才華,都化作一堆碎紙。